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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 这个男人看起来和沙漠中随风滚动的枯藤没什么区别。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些看似只能随波浮沉的干瘪枝芽亦是在磨砺与困苦中执着等待焕发生机的力量。
当它们扎根于大地时,也是生命重新开始的时候。
满脸笑意的玉天宝懒散地躺在沙坑里; 目送着自己的灵魂随那天边的浮云越飘越高; 直到挣脱泥沼。
与此同时; 与大漠相隔万里的遥远京师; 头戴翼善冠、身着衮龙袍的年轻帝王缓缓步上高大的城墙,远眺着骄阳之下的锦绣河山。
他的年纪并不大,可那身沉稳的气质却是同龄人中少有的,一双极为有神的眼睛更是直指人心。
皇权天赋,在旁人看来或许这就是真命天子与碌碌之辈的区别。
城头的兵士无人敢惊扰陷入沉思的皇帝,唯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老太监躬身说道:“皇上; 时辰到了。”
朱翊钧留恋地看了眼远方的落日,轻轻一叹,“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这声宛若迟暮老人的叹息让老太监心中一跳,他的身子愈发低了下去。
朱翊钧转身迈下台阶带着老太监一路前行; 没多久便穿过花团锦簇的御花园,来到了一间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气的陈旧宫殿。
皇帝脚步不停,顺着斑驳的长廊走到最后一间厢房,抬手推开了房门。
不同于院子里的落魄荒凉; 外表不起眼的厢房内不单熏着好闻的龙涎香,连床榻摆设都丝毫不逊色于紫禁城主人常驻的南书房。
最让人惊奇的是,房间一角还蜷缩着一个不论衣着相貌全都与皇帝极为相似的年轻男人。
可比起精力十足的皇帝,屋子里的男人却是那么的苍白虚弱,虚弱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的用充满恨意的眼光凌迟着每日按时出现的访客。
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老太监自动自发地停在外面守门,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个貌若双生的男人。
朱翊钧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蜡丸,“昔日胶东王立誓金屋藏娇,这才打动了馆陶公主助其登位。没想到朕也有拾人牙慧的一天。”
他的尾音有些上翘,带着丝丝愉悦,“朕知道你此刻一定在心中破口大骂,甚至还有可能心存侥幸,盼着你那位神通广大的父王来宫中救人。可惜啊,早在数日之前封地便传来秘奏,非但南王世子纵马身亡,就连南王爷也经受不住悲痛醉酒中风了。”
朱翊钧将蜡丸放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满意地看着他渴求的眼神随着自己的动作四处游走,“朕悲痛之余,只能将南王府的世袭爵位传给了另一位嫡系子孙。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南王世子这个人了。”
直到听见让人绝望至极的话语,瘫软在地上的南王世子才猛地抬起头,露出一脸呆滞无措的表情。
“怎么,你不相信?”
朱翊钧亲手掰开蜡丸,分了一小块药渣抹在他的唇上,“皇位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因为坐在上面的人能轻易地用荣华富贵四个字收买所有给自己标注了价码的人。包括南王府的手下在内。”
南王世子轻启薄唇,任由药渣从嘴角滑落,“你为什么不杀我?”
“朕为什么要杀你?”
朱翊钧用脚尖碾碎落在他手边的渣子,“你不是想当皇帝吗,朕恰恰需要一个可以代替天子出现在朝臣面前的傀儡。”
药瘾渐渐发作,南王世子只能咬住鲜血淋漓的手腕抗拒体内的疯狂渴望,屈辱地诘问道:“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找一个傀儡?”
朱翊钧负手而立,“你们父子做了那么多事不也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如今你渴望已久的东西就在眼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知足?”
南王世子痛苦的大喊道:“我为什么要知足?明明我们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凭什么你就可以登基为皇统御四海,而我们父子却要像囚犯一样世世代代困守在封地内不得外出一步!”
既然紫禁城里已经有了朱翊钧,为什么偏偏老天爷还要再赐下一个连面貌都全然相似的南王世子。
他们只在出身差了一点,可独独这一点却有如天堑般横在二者之间。
“统御四海?除了大义名分,朕仅有的便是这闷如鸡笼的紫禁城!”
朱翊钧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还要加上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匪类。”
他拉开南王世子的胳膊将剩下的药丸喂给对方,用帕子轻柔地包裹住还在渗血的伤口,“你要好好爱护这双手,因为皇帝的手是不会受伤的。”
迫不及待吞下药丸的世子虚脱地靠在墙上,喘息着问道:“江湖奇人多如牛毛,你为何不选他们当替身?”
“因为他们不配。”
朱翊钧冷冷地说道:“南王世子可以死,但是皇位却只有朱家的血脉才能坐。”
“可笑啊,实在是太可笑了!”
南王世子微微侧着脸,任由冷汗从额角的鬓发垂落,“倘若父王知道自己费尽半生求而不得的皇位就这样被人弃如敝屣,该会作何感想。”
朱翊钧垂眸看他,“恐怕会比当日乍然见到爱子尸首时更加激愤难平。”
南王世子沉默了片刻,“我能问问你是为了什么才想要抛下皇位的吗?”
以己度人,他完全不能想象一个荣登九五之位的皇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也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比皇位更能让人好似扑火的飞蛾一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巨大诱惑。
朱翊钧盯着手中空掉的蜡丸,“朕曾经和你一样屈服于小小的丹丸之下……”
他的眼神愈发亮的骇人,“直到那时朕才发现,生命的意义。”
南王世子不肯相信,“你说,你是为了生命的意义才放弃皇位?”
“朕知道你此刻一定又在心里破口大骂,你可能还会觉得朕已经疯魔了。不过朕要告诉你,朕从出生到今天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直面心底的欲望。就像你渴望成为紫禁城的主人一样,朕也要走出紫禁城去追寻毕生所愿。”
朱翊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朕希望你能好好守住朱家的江山。或许有一天,你我兄弟二人都能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皇帝这话一出,南王世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现在摆在世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安安分分做皇帝的替身,二是再死一次。
做出抉择的瞬间对他来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只因从他点头那刻开始便意味着要将自己的人生亲手抹掉。
从这天起,朱翊钧每日里总要多挤出一个时辰来冷宫探望南王世子,手把手的教导他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傀儡。
等到世子手上的伤口全部长好,隐忍多日的朱翊钧立刻带着老太监孙免改头换面以大内密探的身份离开了紫禁城,直奔之前打探到的龙绡宫主人的落脚地。
故此当风尘仆仆的宋辞一行人带着人质返回江南时,才刚刚露面就被守在小楼附近的孙免堵了个正着。
老太监笑眯了眼,“多日不见,宫主风采依然。”
“好说。”
宋辞打量着一脸非奸即盗的老相识,“公公特意守候在此可是有事相商?”
孙免不着痕迹的凑近几步,轻声道:“家主静候多时,还请宫主拨冗相见。”
宋辞眉头一挑,当今世上能让掌管内廷的宦官奉为家主,此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她也见过不少寻仙问道的皇帝,却没一个跟这位似的连祖宗留下的家底都不要了。
不说其余朱姓藩王是否担得起江山社稷,单说眼前这一堆祸事就不适合让皇帝卷进来。
“你这主子还真会挑时候啊。”
宋辞只觉得头痛无比,“七童,你觉得天下间除了桃花堡还有哪处适合藏人?最好是安全到连头发丝都不会断掉那种。”
花家已经有了孔雀王子和玉天宝两个祸头子,实在不适合将皇帝塞进去。
花满楼稍作思量,“除了海底的龙绡宫,恐怕也只有万梅山庄了。”
“你是说塞北的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住处?”
宋辞奇道:“我还以为你会推举少林武当,或者其他名门正派。”
花满楼轻笑,“并非少林武当不好,只是那里人太多了。人一多就容易心杂乱性,反倒不如西门吹雪一颗赤诚之心。”
宋辞再问:“但一个心中只有剑的人又如何会关心他人的生死?”
花满楼看了眼满头雾水的老太监,“他未必关心别人的生死,不过他一定在意约战之人的心境。若是西门吹雪知道有人会妨碍你全力以赴的应战,我想他一定会主动帮你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