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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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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钢盔推至大汗淋漓的后脑勺,停止对把握操纵器的麦克沃特厉声叫喊着发号施令。此刻,麦克沃特唯一的疑惑,便是投下的炸弹不知落至了何方。
“炸弹舱空了。”守在尾舱的奈特中士便会通报。
“桥炸到没有?”麦克沃特会问道。
“我看不见,长官,我在这尾舱颠得实在是厉害,没法看见。这会儿下面全是烟雾,根本就看不到。”
“喂,阿费,炸弹有没有击中目标?”
“哪个目标?”阿德瓦克上尉会反问道。胖墩墩的阿德瓦克上尉,喜抽烟斗,是约塞连的领航员,答话时,正置身机头,立于约塞连一侧,面前杂乱地堆着一张张由他设计的地图。“我想我们还没达到目标。我说得没错吧?”
“约塞连,炸弹击中了目标没有?”
“哪几枚炸弹?”约塞连反问道。他唯一关注的是高射炮火。
“嗬,行了,”麦克沃特便会说,“算了吧。”
约塞连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击中目标,只要哈弗迈耶或是其他随便哪个领队轰炸员命中了目标,大伙儿便再也不必飞回去继续轰炸。有人时常对哈弗迈耶极恼火,恨不得揍他一拳。
“我跟你们说过,别去打扰哈弗迈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忿忿地警告他们。“我早说过,他是我们最出色的轰炸手,难道你们忘了?”
见上校出面斡旋,哈弗迈耶咧嘴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薄脆糖。
晚上打田鼠,在哈弗迈耶,已是得心应手了。用的武器便是从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处窃来的那枝枪,诱饵是一块糖。他坐等着田鼠来啃糖块,一边在黑夜里细察;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套住一根绳尾端打成的圈,绳就拉在蚊帐架和头顶上方那只非磨砂灯泡的开关线之间。绳绷得极紧,似班卓琴的琴弦,轻轻一拉,电灯便随一声吧嗒亮了开来,炫目的灯光照得浑身哆嗦的田鼠两眼昏花。目睹着这小田鼠惊吓得动也不动,骨碌碌地转动恐惧的眼睛,紧张万分地拼命搜寻来犯之敌,哈弗迈耶总会咯咯地欢笑不止。待到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碰,他便纵声狂笑,同时扣动扳机,于是,一声巨响回荡,毛茸茸的躯壳给击成腥臭的肉酱,飞溅得帐篷里到处都是。
一天深夜,哈弗迈耶朝一只田鼠开了一枪,枪声一响,亨格利·乔便光脚冲了出来,直奔哈弗迈耶的帐篷,一边尖声叫嚷,一边手持四五口径手枪把一颗颗子弹射了进去,同时,从壕沟的一侧猛冲下去,又从另一侧猛冲了上来,随即便突然消失在一条狭长掩壕里。这样的掩壕,自米洛·明德宾德轰炸中队驻进后的次日上午,竟似变魔术一般,眨眼间现于每一顶帐篷的旁边。这事就发生在博洛尼亚大会战期间的一天黎明前夕。当天夜晚,处处见有默默无言的死人,恰似一个个活幽灵。亨格利·乔当时也因忧心忡忡而近乎精神错乱,因为他又完成了飞行任务,一时不再会上天。待弟兄们从阴湿的掩壕底把他捞上来时,他正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一会儿蛇,一会儿耗子,一会儿又是蜘蛛。其他人打着手电往下照,想看个分明,然而,掩壕里除几英寸已变臭的雨水之外,便什么也见不到。
“你们瞧见了吧?”哈弗迈耶高声叫道,“我早跟你们说过,他疯了,难道你们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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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丹尼卡医
亨格利·乔确实疯了,这一点约塞连比谁都清楚。约塞连尽了一切力帮助他。但亨格利·乔无论如何不听他的。他不愿听信约塞连,是因为在他看来,约塞连也是个疯子。
“他干吗非听从你不可?”丹尼卡医生连头也不抬地问约塞连。
“因为他有病。”
丹尼卡医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自己觉得有病吗?那我呢?”
丹尼卡医生脸沉沉地发出一声讥笑,于是,慢悠悠地接着道,“唉,我倒不是发什么牢骚。我知道,眼下正是战争时期。我也知道,许多人为了打赢这场战争,不得不替我们承受苦难。可是,为什么我也非得跟他们一样受苦呢?他们干吗不征募一些老医生呢?这些人不是时常在公共场合口口声声吹嘘什么医务界随时准备作出重大牺牲吗?我不想作什么牺牲。我想发财。”
丹尼卡医生是极讲究洁净的人。于他,愠怒便是桩乐事。他皮肤黝黑,脸型极小,却流露出聪慧和阴郁,双目下垂着哀戚的眼袋。
他始终担忧自己的健康,几乎每天上医务室量体温。轮番替他量体温的,是在那里工作的两个士兵,他俩承担了医务室的一切事务,且把医务室上上下下安置得妥妥当当。于是,丹尼卡医生终日无所事事,整日抽着不通气的鼻子坐在日光下暗自纳闷,其他人为何如此愁眉锁眼。两个士兵,一名叫格斯,另一名叫韦斯,他俩已成功地将医务工作完善为一门精密的科学。门诊伤病员集合时,凡发现体温超过华氏一百零二度者,一概急送医院。除约塞连外,凡在门诊伤病员集合时查出体温低于华氏一百零二度的病号,全部用龙胆紫溶液搽牙龈和脚趾,再就是每人给一颗轻泻片。结果,这药病员们一接到手,便扔进了灌木丛。至于体温不高不低正好是华氏一百零二度的那些人,则一律要求于一小时后回医务室,重新测量体温。约塞连呢,虽然体温只有华氏一百零一度,但是他随时可进医院,只要他自己愿意,原因是,他压根就没把格斯和韦斯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这一整套制度的推行,于每一位官兵都大有益处,尤其在丹尼卡医生身上,这一点体现得更是充分。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尽兴地观看年老的德·科弗利少校在自己的私人蹄铁投掷场掷蹄铁。科弗利少校依旧戴着丹尼卡医生替他制作的透明的赛璐珞眼罩,那一狭条赛璐珞片,是数月前从梅杰少校的中队办公室的窗子上窃来的。当初,德·科弗利少校刚从罗马回来,眼角膜受了伤。在罗马,他租了两套公寓房间,专供军官和士兵休假时享用。丹尼卡医生只有在每天觉着自己患了重病时,才会顺道去一趟医务室,即便去了,也只是让格斯和韦斯替他细细检查一番。然而,他俩无论如何查不出丹尼卡医生有什么不正常。他的体温,始终是华氏九十六点八度,这样的体温于他们实在是极正常的,自然,只要丹尼卡医生自己觉得无关紧要。但,丹尼卡医生确实很在意。他开始对格斯和韦斯失却了信任感,正考虑让人把他俩遣回汽车调度场,再找个人来作替换。当然,这人得有能耐在丹尼卡医生身上查出些毛病来。
丹尼卡医生自己通晓诸多极不正常的物事。除自己的健康状况外,他还担忧或许某日会被遣往太平洋,以及飞行时间。至于健康,无论是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把握不了的。而太平洋呢,却是一片汪洋,四周让象皮病及其他种种可怕的疾病严实地围住。
假如他什么时候让约塞连停飞,由此而得罪了卡思卡特上校,那么,他很有可能突然人不知鬼不觉地给调到太平洋。他所谓的飞行时间,便是为领取飞行津贴,每月坐飞机飞行所必需的时间。丹尼卡医生极讨厌飞行。坐在飞机上,他总有蹲牢房的感觉。人在飞机上,只能从飞机这一端走到另一端,此外,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活动余地了。丹尼卡医生曾听人说过,凡是喜钻飞机者,实实在在是想满足一种潜意识的欲望:再次钻进子宫。是约塞连跟他这么说的。幸亏约塞连出面相帮,丹尼卡医生方才免了再次钻进子宫的麻烦,依旧分文不少地领取他的每月飞行津贴。每次执行训练飞行任务,或是飞罗马,约塞连总会说服麦克沃特,让他把丹尼卡医生的名字记入飞行日志。
“你知道这其中的情由,”丹尼卡医生曾花言巧语,哄骗约塞连,同时诡秘地使了个眼色,仿佛与他在一起密谋什么。“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必去冒险呢?”
“那当然,”约塞连表示同意。
“我在飞机上也好,不在也好,这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毫不相干。”
“的确是这样,压根就碍不了别人什么事,”丹尼卡医生说,“这世界要畅运,靠的是润滑。左手帮右手,右手帮左手。你懂我的意思?你替我搔背,我替你搔背。”
约塞连懂他的意思。
“我不是这意思,”见约塞连开始替他搔背,丹尼卡医生说道,“我说的是合作、互助;你帮我,我帮你。懂吗?”
“那就帮我一个忙吧,”约塞连请求道。
“这绝对不可能,”丹尼卡医生回答说。
丹尼卡医生时常坐在自己的帐篷外面晒太阳,身穿夏令卡其裤及短袖衬衫——由于每天洗烫,似消了毒一般,差不多褪成了灰色,神情却很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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