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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那里核实一下。“不过,我大体可以肯定他是那个时候离开医院的,因为他打完点滴后,又到我这里乱问一气,这些干部最怕死了。”还有一个就是胡亮预先已经头疼的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他叫栾宜民,将上面那两个人的病症综合了一下,得的是肠胃性重感冒。这人是在凌晨三点多钟走的,他的症状挺重,医生让他打点滴,但他拒绝了。“农民抗造。”医生挺幽默地说。
“好记性!好记性!”古洛由衷地赞叹道,“他们都是自己来的吗?”
“对,没看到有人陪他们。这个时候,老婆一定会把他们看成大人。”医生苦笑了一下。古洛看到他穿的毛衣袖口已经开线,衬衣的领口也很脏,就笑了笑。胡亮也笑了,他是个机智的人,这是古洛后来才知道的。
二 观光客,山里人
这是个瘦瘦的男人,脸色白里泛黄,可能是用了什么化妆品来掩盖那异乎寻常的黄,后来证明了正是这样。他个头中等,略偏矮,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对细细的眼睛,眼泡肿胀。他那紫色的嘴唇很厚,和宽阔的嘴岔配合在一起,如果张开就是血盆大口。他经常眯起眼睛看人,这时那窄窄的眼缝中就会射出锐利的光,像剃刀的锋芒一样。他穿着当时中国人很少穿的运动衫式的白色T恤衫、肥大的土黄色裤子,戴着顶礼帽式的白色凉帽。他的妻子看样子比他大,白皮肤(即使化了妆,也是白皮肤)、高颧骨、长脸、高且尖的鹰钩鼻,眼睛很大,眼珠像不会转动一样地看人。这是日本女人的一种类型,中国女人很少有这种长相的。她穿着咖啡色的西式套装,好像没有感觉到这么热的天气。她鞠着躬,像一般日本人一样,很讲究礼节,虽然眼睛里全然没有她嘴里说的拜托的意思。尽管如此,她也比那冷冷地打量着对方的丈夫要让人舒服多了。
“我叫清水次郎,请多关照!”一个好听的男中音响起。他的中国话带着浓重的日语口音。他比哥哥要高,也粗壮一些,但从长相看,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不是兄弟两个的。不过,他们的神情有些不一样,这个弟弟似乎更外向一些,性情也比较开朗,但却没有这种性格人的勇敢,甚至鲁莽。因为哥哥在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恭顺,或者说胆怯起来。他穿着宽松的灰白色运动休闲装,走路的姿势很轻捷,像是经常运动的人。
“真像我开始的感觉那样吗?这是古怪的一家?”计敏佳心头浮起一丝疑云。
“您今天一直陪我们吗?”伊藤种子这个有些阴气的女人带着日本口音缓缓地说。计敏佳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学校或者和哪个特定的老师学的中文,因为只有在北京的口语中才经常用“您”这个敬语。
“对。”计敏佳微笑着说。
“那就走吧。还等什么?”金太郎用近乎粗暴的口气说。也许伊藤对中国话的语气不那么敏感,毕竟是外国人,她对计敏佳笑着点点头。
“好。请上车!”计敏佳是在当时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导游中最和气的一个。这倒不是她对在中国刚开始的商品经济理解得快,而是她不放掉任何一个机会,她想去国外留学。“也许这家人能帮上忙呢。”她的潜意识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他们去了壮丽的大江边。阳光照在正午的江面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微风吹来了水的腥味儿,一个游泳的男人湿淋淋地上了岸,拿出毛巾揩拭着身体。水里还有好多人,用各种姿势游着。
金太郎探着头,两手叉腰,胳膊肘冲着后面。计敏佳看见他的眼中似乎闪着泪光。可仔细看,却又不像,但他那真诚的感慨却打动了计敏佳的心。
“您过去来过这里?”女人本来就好奇,而且计敏佳想和这家人把关系搞得更近一些。
“嗯。”听不出来金太郎是在肯定还是随便应着。
“来过。”清水次郎走过来说,“去年我们来过。这真是条美丽的江。”他笑着,看着滚滚的江水,口吻远没有哥哥那么感人。金太郎像是没听见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面。一大块云彩正从天上掠过,江面笼罩在阴影中,冷风也吹了起来,似乎里面还夹杂着星星雨滴。
“这江永远是美的。”伊藤说。接着用同样意思的日语说了一遍。虽然她的表情是冷淡的,像是随口附和,但计敏佳却能感知她内心的震动。“敏感的女人。”计敏佳心里忽然涌出了这么一句话。
“夫人也来过?”
“我?也算来过吧。”她闪烁其词,而且目光诡异,计敏佳感到一股寒气,不由得心头一颤。
中午,他们在江上餐厅吃了午饭。下午开始乘着汽船游江。这是旅游的重头戏,因为这条江的下游更美。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两岸是无边无际的大草甸,江水闪着光芒静静地但气势宏阔地流淌着。多么简单的图画,但却最能打动人,不,是震撼人心。这就是大自然真正的力量,没有任何雕饰,没有任何夸张,没有任何装腔作势的简朴,也没有任何附庸风雅般的人生象征,这就是自然,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任何一个人都能沉浸其中,享受着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景。
“你还喝呀?”说话的是伊藤。金太郎显然已经喝多了。船上给这些外国游客们提供像这江水一样多的啤酒。金太郎显然属于那种酒量不大,但非常喜欢喝的人。
“嗯,不喝了。”金太郎的表情和口气都是若无其事的,但计敏佳看出他似乎很怕老婆。“真是江南的橘子到了北方就成枳了。”计敏佳嘲讽地想。因为她以为真像宣传或口传的误解一样,日本女人对男人俯首帖耳、百依百顺。但后来她才知道日本女人对自己的丈夫比中国女人一点儿不差,甚至更厉害一些,不过,她们却用表面恭顺的姿态哄骗了很多外国人。
回去的路上洒满了金色的夕照,天空被晴朗和残阳分成蔷薇色和淡蓝色,一丝云都没有。清水次郎建议走着回去,大家都附和,金太郎也淡漠地点点头。酒精的力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
“这样的天空在日本可不多见。”清水次郎一边说着,一边半转过身,眼光追逐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漂亮姑娘。“嗯,这儿的女人可真漂亮。”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加上了一句。
“日本不是治理污染了吗?”计敏佳问道。
“治是治了,但和过去还是有差距的。看,中国多好!晚上的月亮都是那么明亮。”清水次郎真诚地看着计敏佳说。
“可没有钱呀。”计敏佳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这就是日语中说的不能两立呀。”
“这种表达方式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但中国在这种场合更爱说两难。”
“对,对。不愧是学语言学的优秀人才。”清水次郎赞美道。计敏佳一时语塞。这样当面的夸赞让计敏佳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她不知道清水次郎是在违心地恭维,还是发出了肺腑之言。
“您就姑妄听之吧。”清水次郎露出狡黠的笑容。计敏佳不由得也笑了。“你的中国话很好。”她说。
“不敢,不敢,彼此还要努力学习呀……不对,我是中国人呀!”清水次郎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叫道。两人都大笑起来。
一双笑着的大眼睛,眉毛又细又黑,但可以看出是画的,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嘴张开了,露出不整齐的牙齿。计敏佳一惊,看出来这个人是静悄悄地跟上来的伊藤。
“你们很高兴,我也高兴。”她说。计敏佳猛然剧烈一跳的心脏正在恢复平静。
关大林的病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他的脸色一会儿红,是那种虽然不健康但很能蒙蔽人的潮红,一会儿就变得蜡黄。他嘴里在不停地唠叨着,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没有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关绍祖听到他说什么书,当时他就觉得这可能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切不幸的根源,也是引发一系列事件,包括他所不知道的事件的缘由,但他当时的决定是将父亲送到县医院去。
从解放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春秋了,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诗人们写着追忆往事的诗句,感叹着人生如梦,有些文化的人则叹息着生命的短促,哲学家思考着人生的意义,只有医生在探寻着能不能把人的生命延续到无限。但这条山路似乎已经实现了医生和芸芸众生都在追求的永恒。三十多年前,就是在这条山路上关大林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