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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裁缝不理这事,王裁缝认定这珠子是老天赐他成全他的,王裁缝一点都不想把珠子从头面上拿下来。
一个手艺人,他眼里看不见别的,就是看见那珠子放在头面上好看。
徒弟早知道师傅捡这珠子的经过了,因为王裁缝曾对徒弟夸耀过好几次这事迹,他得意,他高兴,他忍不住要对人说,徒弟一开始也替师傅高兴,但现在高兴全变成了恐惧。
这搞不好,就是要被抓进警察署里面的罪。
在一个晚上,徒弟偷偷地进到里铺,把那些珠子全部绞下来,出门走了几里路,漫空一撒,从哪儿来的,还是回到哪里去。
第二天王裁缝哭了。
☆、桃花酿
徐淮宣看完戏服,和白文卿在街口告别,回到家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他没想到在饭桌上父亲会提起他的婚事。
照他父亲的意思,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正是该娶妻的好年纪,饭桌上,几位姨太太听了这话,一阵笑,女人家们最喜欢谈这些事情。
她们一会儿说李家的姑娘好,一会儿说张家的姑娘好,一会儿又把李家和张家的姑娘放在一起比较,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哪个更漂亮。
三姨太笑着说:〃嗳,照我说,那张家的姑娘,长相是没得说的,随了她母亲年轻时候,漂亮!〃
说着,三姨太又问徐淮宣,〃淮九儿,你自己说,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没有?什么时候也带回家来给我们看看?〃
又笑说:〃你年纪不小了,和你差不多大的那个,你小时候一起玩的那个表弟,记得?他孩子都一岁了!〃
徐淮宣笑了笑,一时间感到饭菜卡在胃里面,闷闷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那位老班主堂叔也坐在饭桌上,听了这话头,暗暗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大不自在,心中早已明白,只替他说道:〃诺,这娶妻也不急的,我们淮九儿,人漂亮,哪里愁娶不得亲了。〃
徐淮宣那母亲五姨太只笑着打断说:〃他是不愁,我心里可急,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呢?〃
徐淮宣勉强笑了一笑,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次日早上,那一早上都没有戏,他和白文卿就坐在小酒馆里喝酒,他是唱戏的,要照顾嗓子,白文卿怕他喝多了伤嗓,不叫他喝,他不管这个,还是要喝,因为一些话唯有喝醉了才好说出口。
一坛桃花酿,一坛梅子酒,两坛下肚,徐淮宣从不饮什么酒的人,已然有些醉意朦胧了,小小的一个空酒坛子,被他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转看,有些话,想说,然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到后来又饮了一坛。
三坛罢了,白文卿说什么也不叫他再喝,两个人你争我抢地夺起酒坛子来,争抢中,你抓了我的手背,我抓了你的手背,来来回回,徐淮宣突然冲动起来,兀自一句:〃我要娶妻了。〃
白文卿很惊讶:〃娶妻?〃
〃父母亲他们的意思,〃徐淮宣空望着桌上那一坛子酒,〃他们想叫我娶妻。〃
白文卿照例是寻常一句,〃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人没有?和你父母说说,就娶了也好。〃
徐淮宣心里空落落地听他说着,完全一副事外人的口吻,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这猫,想开口说些话,还是开不了口。
千头万绪,只是不知从何讲起。
他只是把他当朋友。
徐淮宣怅然想着,心中若有所失,又去伸手拿那一坛子桃花酿,他有些失控,白文卿拦不住。
到最后醉意沉沉,徐淮宣任由白文卿搀着走出酒馆,兴起时分,只顾停下来扯住白文卿,醉眼朦胧地笑拍拍他的脸,拖长了水磨声腔,唱介:
〃骂你个短命薄情才料,小可的无福怎生难消。想着咱月下星前期约,爱了些无打算凄凉烦恼。我呵,你想着,记着,梦着,又被这雨打纱窗惊觉……〃
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白文卿只是笑:〃怎么就喝醉了?走罢。〃
徐淮宣打开他伸来欲馋的手,借着酒劲撒疯闹个没完,末了一个回身揽住白文卿的腰身,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又垂下了眼睫。
白文卿被他抱了个满怀儿,知道他喝醉了,也不计较,徐淮宣头抵在他肩上,闷闷地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不想结婚的,为什么?〃
〃结婚就要生小孩子,我不愿意要小孩子。〃
〃为什么?〃
〃小孩子生下来,很可怜的,〃白文卿忧郁地说着,〃做人最苦的,我不愿意凭空再要一个孩子出来受苦。〃
〃我也不愿意。〃
〃什么?〃
〃没什么。〃徐淮宣笑着松开揽着白文卿腰身的手,〃我醉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别告诉我我说过什么话。〃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又说:〃我是撒酒疯。〃
白文卿看着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
徐淮宣笑叹着看他,〃你不知道,文卿,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会认识你?〃
〃好像是因为一篇文章。〃
〃对,一篇文章……〃这时候酒意已经陡然上来,徐淮宣字不达意,梦呓一般地胡乱说着些话,脑子是清醒的,可他相信自己是醉了。
他酒醒是在第二天早上。
当时醉酒时,白文卿把他送到了徐府,徐府的管家又把他送到了二楼的阁楼卧房,这时候他都还是清醒的,既清醒又迷糊,他躺在床上,很快睡了。
酒醒的时候他万般后悔,万般庆幸。
后悔多喝了酒撒起疯来,庆幸……庆幸万好没说错什么话出来。
不然以后真是没有面目再见他了。
他是真心喜欢他,在心里,只是在心里。
他万没勇气承认自己喜欢他。
长吁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没说出口。
坐起了身子,他想下去到阁楼外的阳台角上吹吹风,头重脚轻地,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揉了揉眼睛,徐淮宣走到阁楼外阳台上。
八月的太阳异常毒辣,照得墙壁上的爬山虎都焉焉地卷了叶子,徐府的园子很大,到处长廊配厢,隔几步一处水榭厢房,青灰色石壁,漆红柱子,从阳台上往下望,盎然古意。
知了鸣蝉一阵一阵地叫,徐淮宣回到卧房,坐在床沿上,呆呆看着大玻璃衣柜上层的那一排西装。
目光渐渐向下移,落在下层那一摞叠起来的戏服上。
他唱了小半辈子的昆曲,扮了小半辈子的旦角儿,其中情分,爱恨交织。
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
屋子里大而敞亮,徐淮宣渐踱到书桌旁,坐在一张木椅上看报。
玉堂梦报刊第七期,是他为他写文章、为他大骂黄文武的那期。
徐淮宣看了一会儿报纸,把它合上,又踱到床沿边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素胚
过了几天,照例是月中,众人去商会会馆听戏,夜晚的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像一盏琉璃灯,洒落一地光华,八月中旬,几点绿萤在草丛间起伏飞舞,点点荧光倏忽散开,各不相干,过了一会儿又聚做一团。
小猫养久了,很黏着白文卿,只是一时见不到人,都要在院落里呜咽大叫,旁边那个邻居老太太最烦猫这样叫,因为听起来像小孩哭,她最听不得这种声音,她那才十几岁的孙子是去年里死的。
去年里,北伐战争轰轰烈烈,打来打去,北伐军到了三月里占领南京,那南京本是六朝金粉颜色,一条秦淮河,囚了多少风月客,这是一座雅透的城。
但,凡是一座城被攻克、占领,大抵免不了要流血杀人,这次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
南京事件过后不久,北伐军进攻徐州,老太太那十几岁大的孙子便是在街上叫乱飞的流弹打死,谁打死的?哪一支军队打死的?不得而知。
送到医院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老太太哭吧骂吧,没有办法,头发后来灰白了一大半,每逢想起这事,也只能归咎于天灾人祸,真正是防无可防。
照民间规矩,小孩去世,照例是不举办什么出殡礼,一个小孩,悄无声息地死,悄无声息地去,一切静悄悄。
这样事,老太太从来不提,白文卿向来深居简出,也不知晓邻居家事,只是知道这位老太太不喜欢猫那样地叫,因此每次要出门时,总把小猫带上。
到了会馆里,白文卿一门心思地听戏台上的京戏,正是热闹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猫跑出去。
小尾巴跑下地,一溜烟蹿到顾寒瑞膝盖上,前爪扒拉着他膝头,后腿努力地蹬来蹬去,保持重心平衡,而后扑到他怀里去,嗅来嗅去地找腊肠。
顾寒瑞知道这猫想找东西吃,但眼下众目睽睽,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