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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方鹭应声,继而问道,“做噩梦了?”
“……”叶鸯瑟缩一下,钻回他怀里,没过多久,又开始小声哭泣。
方鹭再次见到了他情难自控的模样。
这个软弱的小孩。
假如方璋在自己眼前哭,方鹭或许不会心软,然而此时抽泣着的是叶鸯,情况顿时变得不一样。
对于叶鸯,方鹭总有莫名的偏爱和心疼。
这理所应当。
“我师父、景川他……”叶鸯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动静,方鹭慌忙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胸前衣料被洇透,温温热热的,方鹭不由得也湿了眼眶,赶快闭上眼睛,防止那湿意扩散。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是落泪,叶鸯就更平静不了,叶鸯可以哭泣,他不可以。
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最后还是叶鸯先开口:“方师叔,明年这时……”
“明年这时,我陪你去寻他。”方鹭语罢,心下大恸。
短短一年而已,说过就过去了。他想。
叶鸯精神不大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几句,他又觉得困,再度睡去。方鹭怕他又做噩梦,于是在床边陪护,刚改换了姿势,猛一抬头,却见到徒弟立在门边,神色阴沉,眸中似潜藏了一场盛大的暴风雨。
“你回来了。”方璋冷冷瞧着师父,只说出四个字,再无他言。
“我回来了,那又怎样?”方鹭蹙眉,“难道我一举一动,还要事先向你汇报?”
徒弟反了天,竟想管束他的师父。
方璋挑眉,正要发作,望见榻上侧身而眠的叶鸯,微微一怔。叶鸯面上犹带泪痕,纵然在睡梦中,也睡得不安稳,旁人见到他,不禁要猜测他是否又做了一个更可怕的噩梦。
责问的话到嘴边,竟转成了一句“他还好么”。方璋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的蠢话,顿时一愣。
“你希望他好吗?”方鹭认真地问。
方璋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昭示了一切。
纵然嘴上嫌弃叶鸯,可真要说起来,方璋仍是希望他好。
方鹭也一样,倪裳也一样,江家那对兄妹也一样。
叶景川更是如此。
☆、第 69 章
江州回到南国,先召来医师察看伤情。他伤得最重的部位,非是那血流不止的左眼,而是后腰被割开的裂口。在他追赶叶鸯途中,叶景川亦对他穷追不舍,那一剑又一剑皆刺到实处,将他腰间划得一片血肉模糊。当时他情绪亢奋,并未觉出疼痛,如今冷静下来,便感到痛楚难忍,好像整个人都被从中间剖开,分作两半似的,不由心下暗骂,恨恨诅咒那对狐狸化成的师徒尽快去死。
他启程前往无名山时,还是好端端的,回来后却成了这般模样,更别提那随他前去的大小姐。南江家仆见他孤身归来,总觉怪异,但主人家的事,岂是下人可以过问?心里头再奇怪,也只好憋着。
那医者为江州办事许多年了,自然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眼见江怡未归,他也不多言,默默替江州包扎好伤口,捋一捋花白的胡须,便收拾好药箱,慢吞吞走出门。
才跨过门槛,忽听得背后江州问道:“老大夫,我这左眼?”
“好生休养着罢。”那大夫头也不回,直截了当下了定论,提着他的药箱离开,徒留江州在屋内对着他的身影发愣。
大夫直言不讳,一语点出江州负伤的左眼已然作废的事实。这下,哪怕江州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尽快习惯以独眼视物的生活。
怔怔地坐了半晌,长叹一声,抚上左目,心中五味杂陈。说起来,他左眼被方鹭刺伤,还是因着倪裳的某些言语,以及一张被她团成团的纸条。江州动了动身子,自袖袋中翻找出那皱巴巴的小纸片,将它展平,放在桌上。灯影摇动之间,江礼的笔迹跃入眼帘,江州再度叹息,受伤的那只眼睛火辣辣地痛,仿佛有把刀子扎在他眼眶里,左剜一下右剜一下,存心不让他好受。
南江宅院很大,可如今还留在此地的人已经很少,往日繁华盛景终不复,昔日里那些笑靥,不是埋在了黄土之下,就是远走到海角天涯。江礼带着小妹去往何处,江州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儿子选择留下字条,揭开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无疑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江州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其中最小的那姑娘,降生伊始便不在他身旁。
她那生母身份低微,生下她后竟不敢留,只将孩子装入木盆,顺水而下,江州派人来接小女回南国时,曾经的高楼已是人去楼空,唯余新燕还在筑巢。失去小女儿的踪迹,于江州而言乃是平生最遗憾之事,他不止一次想过,若今生还能再遇见当年离散的骨肉,自己定要好好待她,可到头来,这一厢情愿没能敌过他的贪欲,他亲手杀死了抚养小女长大的那对夫妻,亲手织就了往后要陪伴她一生的噩梦。
江礼留下的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他亦将一切前情告知小妹,当看到那寥寥几字的瞬间,江州就明白,自己这一生,看上去什么都有,到最后却一事无成。
随着方鹭师徒的现身,前些年发生在南国的血案,结局水落石出。江州曾远远见过凶手的招数,断不可能认错。他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是废了左眼,在同胞兄弟或表兄弟当中,他还算是最幸运的。
毕竟他的兄弟们,都被方鹭亲手送上了黄泉。
方鹭帮助叶景川对付南江的理由,江州难以推断。此人风格古怪,特立独行,用常理来揣测他的想法,显然是不可能,而若不用常人与他相对照,那他这般行动的原因,就更加不可捉摸了。江州想到此处,颅内突然剧痛。他连日奔忙,在佳期如梦众杀手的追拦阻截之下逃回南国,一路上没睡过安稳觉,直到这时,他才体会到何为夜不能寐,何为提心吊胆,直到这时,他才领悟到当年逃出北叶的那孩子心中作何感想。
他也很想终止在这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若他此刻停下,那便是功亏一篑。他的兄弟,他的属下,他的两个女儿,都就白死了。
江州紧握右拳,奋力一捶桌面,桌上的纸条被风吹走,飘落在地,其上泪渍在灯下十分扎眼。
北叶的翠玉貔貅尚未到手,怎能轻言放弃?待到有了那只翠玉貔貅作钥匙,他就可以打开藏宝地的大门,届时北叶多年来积累搜刮的宝贝都要成为南江的所有物,南江财力增强,地位亦能够更上一层楼。
没有金银财宝堆不出的东西。江州想道。
忽而忆起被抛弃在无名山脚的长女。
她虽无用,但怎么说也是南江的大小姐,还是得挑个时候,为她造一座衣冠冢。她妹妹有的排场,她也得有。
江州唤来下人,把江怡的身后事交予他们去办。下人拿了银钱,不多讲话,唯唯诺诺地退出房间,临走时再三保证,定会将此事办好。
看罢,没有钱堆不出的东西!江州点了点头,支着额角,闭目养神。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轻敲。是啊,没有钱堆不出的东西,部下可以拿钱买,感情可以用钱维系,只要舍得花钱,大家都会帮你。
唯一拿钱也买不到的,大抵是健壮的身躯。
左眼复又疼痛起来,江州眉头拧得死紧,鬓边滑落几滴冷汗。
方鹭的这一刺,虽不及叶景川给他造成的伤严重,但在他身上留下了最显眼的疤痕,往后余生,他就要带着这道疤过日子了。江州神情阴鸷,怒气冲上眉梢,恨不能把方鹭大卸八块。方鹭的影子在他心目中逐渐扭曲,扭曲成怪模怪样的妖魔。
他自言自语,嘟哝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变得癫狂。门外的仆役听到他在房中砸东西,瓷杯玉器撞击着地面,噼里啪啦全部摔碎,吵得震天响。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推开门,询问是何事惹得主人不快,依靠财物维系的所谓忠诚不过如此,映在旁人眼里,实在可笑非常。
初始的惊恐过去了,仆役们低下头自顾自忙活,扫地的仍在扫地,刷碗的继续刷碗,再没人关心从那屋内传来怎样的动静。屋内的江州也发泄够了,几十年来,他从未如此疲惫过,他摔累了,他骂累了,于是踩着满地狼藉,走向屏风另一头的内室,仰面朝天倒在了床上。
后腰处的剑伤经受撞击,有再度撕裂的迹象,然而江州已经不在意它如何变化。那只残废的左眼不停刺激着他,推他陷入疯狂。
他忽然不想再把罪孽都推到方鹭身上。
一切都是叶鸯带来的,若要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