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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歇。”叶景川嘴硬心软,分明是担心,面上却冷硬得很,他讲那话,前半段是关切,后半段是教训,结合在一起不伦不类,难为他竟能将此语说出口。叶鸯听得想笑,打算给他留面子,就没直说,自主选择了装傻充愣,陪他胡扯:“为何是巫山之水?你我身在无名山,该是装了满脑子无名山之水才对。”
“因为巫山那边水更多、更深、更宽广。”叶景川冷笑,“还未说你一颗脑袋海纳百川呢,知足罢!”
叶鸯便笑。笑过之后,渐渐没了声音,静默地踢开脚边石子,又想起已随舟远行的江礼。
江小公子尚且不知,自己送出的信一封不落全被叶鸯看过了,那些家长里短,唠唠叨叨的流水账,皆印在叶鸯一双眼里,江礼家中双亲,叔伯兄弟,其性格喜好叫叶鸯摸了个大概。而叶鸯了解到的愈多,就愈觉得他们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喜怒哀乐,该具备的全具备,乍一看与平民百姓无甚区别,没有江湖客的影子;可又有谁能想到,当年就是这群人,一把冲天火烧死了北地叶氏老幼妇孺,连才呱呱坠地的婴孩都不放过?恶鬼披上人皮,竟然也和普通人相似,又或者人有两面,一面慈爱,一面凶残。
不晓得江礼是否从父亲那儿,继承到了双面人的特征。
叶鸯再次想起江礼信中所言。江小公子都把牛皮吹成那样了,不清楚叶景川看到没有?信是倪裳拦截下来的,没有叶景川的授意,叶鸯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等事,然而拦截下江礼的家书是一回事,叶景川看不看,又是另一回事了。因而叶鸯问道:“你真打算收江家那个做徒弟啊?”
“你说江礼?”叶景川脚步微顿,偏过头来看叶鸯,“谁与你说的?不是告诉过你,少和江家人来往?”
哦,看来他是没见到那几封信,叶鸯就知道他懒,截了小孩子的信也不乐意看。
耐着性子追问:“他何时遣人来请过你?我天天在山上,为何没见过他派来的人?他信中说,你未明确拒绝他,那你究竟……究竟想作何?”如若他一边告诫徒弟远离江小公子,一边把江礼弄到无名山上,叶鸯定会认为他体内灵魂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正常的,另一半就总和正常的那部分作对。
叶景川没有很快回答他,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走出十余步,大约斟酌好了,态度极差地接上叶鸯的话:“我收不收徒,与你何干?这是你该问的吗?”
“啊,你果然病得不轻。”叶鸯小声嘀咕,“明明说过让我离他远远的,却又考虑着把他安排到我身边,你看看,你不是有病是什么?你该不会想拿他取代我,再将我一脚踢开罢?若当真那样,我做鬼也要缠着你的。”
“胆子肥了,翅膀硬了,敢跟人犟嘴了。”叶景川轻笑,作势要把叶鸯往山下推,叶鸯忙抱住他手臂,好像死也要跟他死在一块儿似的。如此边闹边走,抵达无名山顶,叶鸯望见自己卧房内点了灯,再看向叶景川居处黑暗无边,不禁咬牙:“你今晚又要占我的床睡?!”
叶景川将手伸进叶鸯衣领,冰得他一颤,随后慢悠悠说道:“冬日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你我挤在一起,方便取暖。”
……
他说得有理有据,只是从前那些年的冬日,也没见他和徒弟挤在一张床上取暖,取暖这一说法显然是托词。叶鸯心头无名火起,在他身上不轻不重杵了一下:“你还是收江礼为徒,和他抱成一团互相暖手暖脚罢!那小子专会讨人欢心,我比不得他。”
“喝了多少醋,酸味大成这样。”叶景川皱眉,“你道他为何突然回了江家?我怎有可能收他为徒,不过是句玩笑话,你竟还当真了。”
“谁知道你那是不是玩笑?今日说得好,这个那个皆是你开玩笑,到了明日,又搬出另一套说法。除非你签字画押,发誓今生只收两个徒弟,否则,不论你说多少,我都认为你在放狗屁。”叶鸯和他顶嘴。
“说什么话呢,有你这样的吗?”叶景川兜头就是一巴掌呼啦过来,叶鸯忙缩着脖子躲。一个箭步冲进屋,刚要反手带上门,叶景川便跟了进来,随手把灯往窗台上一搁,扛起徒弟大步走到床边,开始挠痒。叶鸯绷着一张脸,张牙舞爪故作凶狠,结果没能扛多久,突然撑不住了,连声讨饶。叶景川瞧他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可怜,于是停了手,叶鸯伏在枕间好一会儿,勉强喘匀了气,一脚踢在师父身上,意料之中地踢了个空。
他每次偷袭都不成功,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还锲而不舍,痴心妄想着要踢叶景川下地。
却说那边江礼归家,才掀起帘子准备离船上岸,扑面而来的江风就席卷着一股血腥气钻入鼻腔,直呛得他连连咳嗽,一下退回舱内,睁着一双迷蒙泪眼看江边几具横尸。岸上两个蒙面人手提长兵,仅露出眼睛隔着竹帘同他对望,其中杀意毫不掩饰,仿佛要凝聚成利箭,钉穿江礼胸膛。
云中传来鸟鸣,江礼循声望去,却没找到一只鸟,天上空荡荡的,连一根羽毛都无。怔怔望了半晌,再回过神,岸上那两位蒙面人已消失了,惟有尸体脖颈处的鲜血仍在喷涌,如泉水般汇进了大江。
江礼吞了口唾沫,颤着手掀开帘子,但见父亲派来接他的仆从横七竖八躺倒一地,无一例外断绝了生机。这是他首次目睹杀人见血的场面,鲜血横流,满地飘红,着实令人震惊。那两人也不知是受何方势力指使,江礼回忆起他们的气度,只觉毛骨悚然,仿若白日见鬼。
船身突然摇晃起来,站在船头那人往水中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在他们船下,竟潜伏了一个人影,船身之所以剧烈震颤,是因为那影子伸出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推撞着,好似要把他们的船掀翻。
是水鬼,还是有人寻仇?
江礼一把掀开竹帘,拔剑向水下猛刺,这一剑来势汹汹,然而水流削弱了它的势头。船下那人可能笑了,可能没有,总之,他一旋身避开了江礼的剑,扬手出水,调戏般在对方细瘦的腕上摸了一把。江礼大惊,佩剑险些脱手,忙不迭握住剑柄,再去搜索那神秘来客的踪影,已是无迹可寻。
蓦然回首,由远及近的是达达马蹄声。
☆、第 32 章
南国江氏的这个冬日,注定要过得不太平。
江礼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眼前浮现出横尸江岸的数名护卫,颈间刺目的鲜血,被染红的外衣与岸堤,血如山泉般流淌而下,汇入江水中,流入他所乘坐的船里。一双指甲缝里都带着血色的手自水中高高扬起,握住他的手腕,要拖他下水,要让他沉尸江底。
那双血手逐渐逼近,江礼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呆呆地坐了好久,才从幻象中缓过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才喝下去一点点,窗外突然有了响动,是飞鸟振翅而起,越过他的屋顶。江礼手一颤,余下的水全洒了,他已经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连听到一声鸟叫,都要怀疑是有人来取他性命。
江家早些年惹到了不少人,结下了不少梁子,南江的那些仇家当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北地叶氏。几年前,北地叶氏满门被灭,道中传闻是南国江氏寻仇,而那事,江礼作为江家子弟当然是知道的,这压根不是传闻,这便是事实。一定是北叶冤魂不散,凝聚成形,前来要他们江家人清偿血债……一定是北叶,不会有别人,不可能会是别人!江礼越想越觉恐惧,怎么可能会是别人呢?横尸在外的,皆是当年去过北叶那座山头的人,小到护卫随从,大到管家主事,无一例外丧生于刀剑之下;索命厉鬼慢慢杀,慢慢摸索,就快要摸进江家来,取他们项上人头了!
江礼身着白衣,面色憔悴,眼下两块乌黑昭示着他近来几日的睡眠状况——他近几日的睡眠,根本就称不上是“睡眠”,纵然闭眼也睡不着,充其量是裹着棉被在床上躺下罢了。由于得不到休息,又终日担惊受怕,平素鲜少生病的江礼,竟感染了风寒,当真如他外表那般,成了个病弱公子。他回到家的第三日,叔父就死在了外面街上,满街行人看着他头颅被割落,而那杀人凶手,却是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对方杀人的手段是个谜,对方的身份更加成谜,江礼虽未目睹现场情形,但他凭借着旁人的描述拼凑出了当时的景象,这拼凑倒不如不拼凑,一旦拼凑成形,他的病情就加重了。一阵一阵的冷侵蚀他的骨骼,剖开他的皮肉,直往他骨髓里、骨缝里、甚至是心里钻,他感觉整个躯壳被满满地灌上了风,凉飕飕的,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