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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
“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
他正自我唾弃。
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
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
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
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
“起来起来。”方璋伸手拍打叶鸯的脸颊,“给你换床被子。”
“不换!”叶鸯人不清醒,脾气却很大,非但不给方璋面子,反而给了他一记绝命踢。方璋“嗷”地嚎了一嗓子,用力一扯,把整条被子撤走,叶鸯登时赤条条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
方璋捂住双眼:“我不是有意的。”
“把我被子还回来。”叶鸯皱眉看他,伸手管他要被子,似乎还想继续睡。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俩大黑眼圈挂脸上,一看就是昨儿没睡够。
方璋怕他冻出毛病,又怕他□□地跳下床和自己打架,当即做出决断,把被子给他扔了回去。
反正除了他们两人,没有谁会注意那一丁点血迹。
若是有人注意到,就把锅推给清双。
被子落回身上,叶鸯却忽然睡不着了。伸长手臂从床头摸到衣裳,慢吞吞穿好,睡眼惺忪地去寻水盆,低头一看,登时摆出一张臭脸,厉声道:“谁往我脸上画东西?”
“你昨儿没睡好,整出俩眼圈挂在脸上,怎还怨起别人来了?”方璋道,“你还睡不睡了?你要不盖那条被子,我给你洗了去,省得我师父又给我找事。——你们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专会折腾老子,我呸。”
“我折腾你是因为你欠收拾,他折腾你是因为他生气。总而言之,你他娘的活该,别说得好像我们欺负你。”叶鸯“噗”地吐出一口水,闭眼甩甩脑袋,发觉自己已记不清昨晚那具尸体躺在什么位置。
忘了也好,把该忘的事都忘掉,想必能活得很舒服。
话又说回来,像方璋这样平素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家伙,突然开始大献殷勤,随便想想都知道有猫腻。叶鸯斜着眼睛瞟他,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懒得为我善后……怎的,这是忽然转了性子?”
“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方璋叠好被子,随手拍打几下,将厚厚一卷棉被扛上肩头。临出门前,回头对叶鸯说:“小心着点儿,别被谁捅死了,你说好要把赏金给我,万万不可食言。”
“那你来护着我呗。护好了,钱就是你的。”叶鸯撩动水波,观察那一圈一圈荡开的波纹。盆中之水,总令人感觉无趣,一方水域,非得有烟波浩渺之象,才能让人觉得它美。
但叶鸯不喜欢水。
他盯着那只水盆拧起眉。
☆、第 97 章
一张脸在波纹中显形,却不是叶鸯的面容。他瞠目结舌,伸手去触碰这熟悉又陌生的脸,然而指尖入水的那一刹,除了冰冷,再也没有其他感受。蓦然间一声惊雷划过耳畔,撕裂所有伪装出的静谧,叶鸯惶惶然仰首,透过窗扇遥望远山莹白雪色,勉强从一片素净中捞回自己的神智,双手紧握成拳,剧烈喘息。
重又低下头,水中倒影恢复成了自己,但叶鸯受过惊吓,总不能真正安心。端起水盆走出屋,将满满一盆水尽数倒掉,瞅见模糊不清的盆底,方才松懈,不再那样紧绷。
掩耳盗铃,自我欺骗,兴许就是在说他这种人。
世间鲜少有人能够正视自己的执念,而叶鸯不觉得自己是少数,他认为他更接近多数,他很平庸。
虽说平庸亦具备平庸的好处,但叶鸯偶尔也会羡慕跳出凡尘的世外高人。他们将欲求尽量降低,不为世俗所累,无论是爱恨还是名利,在他们眼中皆为浮云。叶鸯自认为修炼不到家,达不到他们的境界,爱恨与财富,他暂时还很难放下。
兴许一辈子也放不下,再过一辈子也放不下。
目前他依然没有忘记叶景川的打算。叶景川已成为他心里一根拔不出来的刺,与他的血肉黏连在一起,若要忘却,若要割舍,必将经历一番苦痛,并且在痛苦过后,兴许还不能真正将其忘记。
那浮现在水中的容颜,恰是叶鸯无法舍弃的实证。
他深吸口气,猛地一拍脸颊,把那古怪心思拍飞出去。覆水难收,既已决心将其倾入江河,那就应当任其随大江滚滚东流。叶景川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他叶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一个好男儿,怎就婆婆妈妈,割舍不下?
将水盆往桌上重重一砸,盆底与桌面相撞,竟有金铁交击之声。看来连木桌都有铮然傲骨,要同这莫名撞到自己身上的家伙较个赢输。
风过窗棂,撩起叶鸯鬓发,柔柔地抚弄。叶鸯放弃了欺负水盆与木桌,转而回到床边,蹬掉鞋子,和衣而卧。方璋拿走了沾染脏污的棉被,没来得及给他换一床新的,但他横竖也不睡回笼觉,将就着躺一会儿未尝不可。
门板倏地发出“吱呀”一声响,它拖长了声调,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有人推门。叶鸯动动耳朵,不转头也不翻身,只待那人走上前来,该说便说,该问便问。
进来的不是方璋。这厮抱走叶鸯的棉被,此刻兴许还在水潭旁边刷洗,一时半刻找不了叶鸯的麻烦,更遑论摸进他屋内给他生事。
“这就醒了?”叶鸯仿佛自语,那话却明明白白是对着身后友人所讲。
江礼尴尬地抓抓头发,道:“才醒没多久,记挂着你,就进屋看看。”
叶鸯翻过来面对他,又支起半身,目光玩味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个来回,方才说道:“你娘亲真奇怪。”
江夫人乃名门之后,又嫁入南国大家,世人对她的评价,多为褒扬之词,鲜少有人拿“奇”或“怪”这一类字眼说事。叶鸯此番言论,若是被江夫人娘家听去,多半要把他拽出来打,若是被江州听到,少不得也要同他唇枪舌剑战上几轮。然而,江夫人的娘家远在天边,江州业已魂归地府,谁也没听见叶鸯这一句话。
自己的亲娘被别人说奇怪,江礼竟不生气,反倒说:“你且讲讲,我娘怪在哪儿?”
“她一面认为我要害你,一面又笃定我不会害你,这还不叫奇怪?”叶鸯挤眉弄眼,貌似在打哑谜。
江礼思索他这句话,总觉得好像只是字面意思,往里深挖,也挖不出什么东西。娘亲认为叶鸯要害人,故而广发通缉,悬赏他的项上人头,但与此同时,她在无意中相信了叶鸯不会害人,至少不会将她的宝贝儿子当作人质。
“好罢,仔细一想,是有些怪,兴许她自己都没察觉。”江礼耸肩,“我又向着你说话,她要知道,得恨死我了。”
“此话怎讲?”叶鸯挑眉,难道江夫人是传说中那种河东狮,吼一吼大地都要抖三抖,从不允许夫君和儿女违抗她的命令?
又或者江夫人家大业大,江州名为迎娶,实则入赘,南江的势力,实际上全掌握在夫人手中?
嚯——如此推测,好像有几分道理。
江礼羞愧地低下头,全然注意不到叶鸯变幻多端的神色,自顾自向下说着:“我先是离家出走,去寻小妹,后是与你相识相交,再加上清双……”
听他的意思,原是自己想得太多。
江夫人强势不假,可她的眼界,比起江州而言还是窄了点儿。江州对这些家长里短漠不关心,而夫人关心得很,上到儿女终身大事,下到侍妾所出幼子,她都要管上一管。假如她不管这么些事情,一心做江州最忠实的助力,当日攻上无名山的人,兴许又要多出一群。
叶鸯忽地想起江梨郁被生母丢弃的缘由,不禁心生忌惮:她管这么宽,管这么严,女人长到她那个年纪,莫不是都要变得可怕非常?师妹可千万不要学她们,真变成那副模样,可就讨厌了。
心口不一是叶鸯的特色,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往往不是同一件事,这会儿他又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