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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用力撞击着门窗,今夜的风格外暴戾,好像要替主人教训不成器的徒弟。然而它们再凶猛,亦无法穿透厚实的墙壁。墙角的火炉成为叶鸯周身温度的唯二来源之一,令他维持体温的另一事物,则是他手中捧着的装满热水的杯子。
白日里有多晒,夜间就有多冷,叶鸯终于领悟了这一要诀。他将拳头放在嘴边,低声咳嗽。
先前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的承受能力作出了错误的判断。昔日的他能抵御雪山上的夜风,如今的他却不能。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
与他一样难以抵抗凉风侵袭的,还有此时正站在外面轻轻叩门的人。叶鸯瞥见门缝中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
“既然来了,你就进屋,在外面站着吹冷风作甚?”叶鸯道,“回头让别人看见了,又要说我的不是。”
声音不大,恰好够江礼听到。江礼短促低沉地笑了一声,推门入内。叶鸯口中的“别人”是谁,江礼不甚在意,他搓搓手,靠近木桌倒了杯热水,学着叶鸯的模样,把瓷杯捧在手里。
热气从杯中飘出来,变成一缕游丝荡在半空。被冷风吹僵的手又灵活起来,江礼伸出手掌,弯了弯手指头。
叶鸯望着他笑:“今晚怎么又来了?是怕鬼,还是怕冷?”
“有些冷。”江礼回答,“外面风吹太响,吵得我睡不着,发现你也没睡,便想进你屋里坐坐。”
叶鸯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像护子心切的大鸟张开翅膀那般抬起手臂,把江礼罩进了棉被。倪裳派了人看顾这院落,房中被褥枕头常常拿出去晒,于是到了夜里,它们就散发出好闻的香气,那是光的味道。
江礼深深嗅着那气味,半晌才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来到这个地方。”
“以前的伏天,你在南江怎样过?”叶鸯蜷起腿,弯腰抱住双膝,侧头等待江礼的答案。
在诸事不顺的一年里,这还是江礼首次听见他说出“南江”二字。
沉默片刻,江礼调整呼吸,试图回忆南国的夏天。不过对他而言,南国的春夏秋三季,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南国之夏,较春秋更暖一些。伏天闷热,间或落雨,雨下得没有规则,尽随老天心意。”江礼掰着手指,往叶鸯身边靠拢,絮絮讲述,“一到下雨,天就很闷,水里的鱼都探出头,浮到上面来吸气。我小时候总趁着下雨天去捞两条鱼。”
“若是雨下得大,你也出去?”叶鸯问。
江礼摇头:“倘若雨下得太大,风多半也会很大;而且天色发黑,没多少人会挑那时出门。”
“听你描述,南北之夏的差距,不似我想得那般明显。”叶鸯垂下眼帘,复又望向窗外,“……南国一年四季,却有三季是热的,这倒很稀奇。”
南国的春夏秋冬当中,与北地最为相似的是夏,而它大概也是唯一的相似之处。
“你们那里,江河湖海总是很多。”叶鸯又说,“你喜欢水吗?”
“没有海。南国没有海。那些江河是要汇入海里的,但我长这么大,仍未见过它。”江礼纠正叶鸯的小失误,继而回答他的问题,“我喜欢水,我们那边的孩子应当都喜欢水。方公子是巫山人,亦属南国地界,你看,他也很喜欢水。”
恐怕没多少人会讨厌水,尤其是在炎炎夏日里。水之清澈凉爽,足以让人身心愉悦,将一切烦恼抛诸于九霄云外。可惜叶鸯怕水,向来只敢在浅处与它亲近,稍微深一些的地方,如果一眼无法望到水底,他决计不会靠近。
江礼知晓叶鸯畏水,但从未探究过他畏惧的原因。不窥探旁人的秘辛,是江礼的一个习惯,他并没有那么多疑问。
而这时候,不等他发问,叶鸯却先开口:“我倒是很怕水。从前我被水淹过一次,自那时起就怕了它,师父总拿这件事来念我,嫌我胆小如鼠。”
叶景川的原话其实并不像叶鸯说的那样好听,只是他一时想不起原话是怎样说,便照着自己的理解,对江礼大致描述。
如果他没记错,叶景川说那些话的时候,还处于厌恶他的阶段,因此把话说得很刺耳、很伤人。
那倒也无所谓,毕竟在师父挖苦徒弟的同时,徒弟也在给师父添乱,令其常常发怒。
“叶大侠会那样说你?”江礼疑道,“我想他很喜欢你……”
“那是后来的事。”叶鸯只笑,“他一开始讨厌死我了。我第一次到无名山,他硬要我叫他师祖,我当时想啊,这人真是有意思,分明长了一张能做我哥哥的脸,凭什么要跟我爷爷一个辈分?我不愿意叫他师祖,就只叫他师父。他要我给他洗果子、捏脚,我就先给他捏脚,再拿果子给他吃。他生气了,骂我一顿,我便告诉他,我爷爷就喜欢别人先捏过脚,再拿果子。”
江礼听得嗤嗤直笑。室内太安静,他不敢笑太大声,因而憋了一半的笑声被藏进肚子里。没一会儿,腹部开始鼓胀,他只好腾出一手去揉肚子。慢慢把那些笑声揉散了,揉入四肢百骸,融成零零星星的暖,犹嫌不足,是以又往叶鸯身边蹭去,俩人肩膀碰着肩膀,紧紧地挨在一处。
“那后来,你有没有叫过他师祖?”江礼追问。
“当然叫过。人在屋檐下,低头的时候总得有。”叶鸯捶捶腿,思绪飘回很久以前,又落回很久之后。
叶鸯当然叫过叶景川师祖。不过,当他这样称呼叶景川,通常是别有意图。
他们在床上的时候,叶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师祖师父好哥哥多种称呼轮换着叫,直叫得叶景川兴奋,连带着小景川也兴奋,然后被翻红浪,共赴巫山。
那只是他们两人知道的事。
又谈了一些从前在无名山上的过往,叶鸯终于累了。打着呵欠拭去眼泪,拿走江礼手中瓷杯,与自己那只一起放回木桌,又坐到床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眯着眼看遍地明月光。
江礼亦感到疲惫,此乃长途跋涉所致。他爬山时累得不轻,直到现在,双腿还微微发颤,迫切地需要休息。
叶鸯挺了挺脊背,动动脑袋,好像要同江礼对话,然而那两片嘴唇还没来得及动弹,人已被拖入睡眠的深渊。他靠在江礼肩上,很快沉沉睡去,江礼探手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并无异常,这才放心。
小心翼翼地扶着叶鸯令其平躺,江礼除去外衣,掀开棉被一角,极快速地钻了进去。
一颗心砰砰直跳,貌似很紧张。
它在紧张什么?
我在紧张什么?江礼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又不是第一回黏着他,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为什么总想黏着他?
怕他走丢?怕他不见?还是担心他忽然淡出自己的生命?
江礼摸索着抓住叶鸯的手,感觉那手指像石头一样冰凉。两汪热泪忽地上涌,他用力睁大眼睛,借着月光细看叶鸯面部的轮廓,小声叫道:“哥。”
叶鸯迷糊着应声,但没真正醒来,也没接他的话。
外面的风变小了,窗户那边却出现轻微的响动。有人站在外头,想打开窗。
理应戒备的江礼没有动作,因为他透过窗缝,辨认出外面是清双。
清双眨眨眼,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与江礼对视,似乎在询问他今晚是否准备留在叶鸯屋内照看。
江礼摆摆手,竖起食指,又指了指沉睡的叶鸯。清双笑笑,替他们关好窗。月色满山,一夜静谧,风在奔忙,人睡得安详。
握着叶鸯的一只手,江礼心中很不是滋味。费力地去够另一只,摸到的还是一片冰凉。
且把它们放在自己这儿暖一暖罢?也许能叫这一夜不那样难捱。
紧盯着叶鸯的脸,江礼又开始迷惑。从巫山一路来到这里,他当真是为了看一眼雪色?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对赏景不那样热衷?如果不是,真正的理由,该是什么?
“……”心念电转之间,江礼有了答案。
叶景川。
今晚叶鸯提到最多的,不是南国,不是巫山,甚至也不是北叶。
是叶景川。
恐怕叶鸯本人对雪没多大兴趣。他生活在北叶的那些年,早就见惯了落雪,哪里会感到稀奇?
这座雪山的意义,不在于其上终年覆雪,只在于叶景川。
所以无论是冷是累,无论有多痛苦,叶鸯都要来。
他哪里胆小如鼠?他的胆子大得很,令人望之生畏,不敢与他相比。
江礼张了张口,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
叶鸯听不到。此刻他静静安睡。
☆、第 94 章
和谁同榻而眠,并不能决定叶鸯做怎样的梦。说来尴尬,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