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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住的房间,位于整栋楼的最高处,从窗口探头向下望,能看见街上的行人蚂蚁似的走来走去,江礼平素无聊,就靠看这景象打发时间。叶鸯不陪他闲聊,他就坐到了床上,趴在窗口往外面看,叶鸯立在他身后,循着他的视线看天上云,看地上人,忽然觉得好笑。
既然想笑,叶鸯就不憋着。或许是他的笑声过于嚣张,令人气恼,江礼闻声回眸,瞪他一眼,语气不善地说:“你笑什么?”
“你睡觉那样不安分,又是挨着窗,万一哪天不留神,从顶楼翻下去怎么办?”叶鸯坐到床沿,伸出手臂把江小公子拽回来,江礼却死死抓住窗框,不肯松手,不愿意回到床上。他有好些时日不曾出门,如今已是憋闷难熬,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趴在窗口透透气,而叶鸯居然要剥夺他的自由,不允许他看窗外的风景,他怎可能接受?
“你不要碰我。”江礼道,“我就算摔下去,也和你没关系。再说了,你是有夫之妇,光天化日之下与别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你他娘的才是有夫之妇!”叶鸯恼羞成怒,顺手抄起软枕,往江礼脑袋上招呼。江小公子不甘示弱,竟拖着残病之躯和他大打出手,房间内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待到闹得累了,两人一同倒下,江礼翻了个身,继续看着那扇窗发呆,叶鸯亦侧过身来,把手搭在他肚皮上,捏了两把,笑道:“倪裳姐的药可真管用,你在这儿住了没两天,就被养得白白胖胖,养到明年,刚好把你杀掉,熬一锅肉汤。”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江礼的平静再次被扰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猛地翻身坐起,对叶鸯怒目而视,但叶鸯笑嘻嘻的,直令他的怒火无处发散,只能在心间慢慢萎缩。江礼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面上一派淡然。这会儿叶鸯没了表情,枕着手臂静静地望着他,双方俱是沉默,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要说的话。
江礼掀动嘴唇,试图打破僵局,叶鸯却抢先开了口:“你心里头不舒服,就不要总发呆。越是出神,就越容易想那些破事,想得久了,郁结于心,纵然吃药,也起不到作用。倪裳姐给你抓的药那么苦,你不想喝它,就得先把身子养好,否则,更苦的还在后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江小公子并非不懂。倪裳给他的药俱是好物,安排给他的卧房也极舒适,可他住在此地,总觉得心不安,好像亏欠了别人似的。
“你当真不怨我?”江礼忽而问道。
叶鸯扫他一眼,飞快地错开视线:“怨你作甚?我疼你还来不及。”
“……”
江礼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咧着嘴搓搓手臂:“你好好说话!”
“我怎的没有好好讲话?”叶鸯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玩心又起,一双眼晶晶亮,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激动。江礼暗道不妙,正打算岔开话题,却再度被先发制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叶鸯搔首弄姿,腻腻歪歪地朝自己这边贴过来,嘴里还说着:“我这样喜爱你,你竟然嫌弃我?楼中那些姐姐妹妹们说得果然不错,男人都是骗子!从前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如今竟分道扬镳,恩断义绝!你这负心汉哪——”
“……哥哥,你饶了我!”江礼抱着枕头,一退再退,最后退到床尾,欲哭无泪,“你心里装着谁,大家一清二楚,何必演这一出戏呢!”
他虽未明说,但他讲的那人,分明就是叶景川。叶鸯面色骤变,眨眼间恢复平静,装作若无其事:“我换换口味不可以吗?他又不在,你怕甚么?”
“你以为我傻吗?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你就喜欢他那样的。”江礼往后蹭了蹭,缩成一团,“他不在才多久,你就跟疯了一样。你正常点儿行么?我害怕。”
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没成想竟让他一眼看穿。叶鸯一愣,顿觉无趣,仰面朝天躺回床上,叹息道:“是啊,他这一走,我便疯了,也只有你能看得出来。你怎知晓我就喜欢他那样的?你这榆木脑袋,究竟何时开了窍?”
此刻寄人篱下,就算被说是榆木脑袋,江礼亦不敢提出异议。他忍气吞声,抱紧怀中的枕头,小声说:“是方公子告诉我的。他说你就喜欢被凶,叶大侠总凶你,所以你喜欢叶大侠。”
又是方璋那小子在胡乱放屁。叶鸯愈发烦闷,恶声恶气道:“是嘛,他这样说?那我也告诉你,他得了病,活不长啦。”
江礼信以为真,一双眼瞪得老大,叶鸯看他信了,又继续胡编乱造:“他常年眠花宿柳,染上点儿病也不奇怪。你回头离他远一些,当心他起了色心,再把病过到你身上。”
“哦……你又说谎。”江礼突然兴趣缺缺,“他要真那样可怕,你舍得叫他照顾我小妹?”
别人说得正起劲,他怎么总拆台?叶鸯后头的话尚未出口,猛地被他一噎,猝然呛咳。他寻找的突破口真不错,江梨郁是叶鸯与他共同的软肋,假如方公子当真禽兽不如,叶鸯赶人出门还来不及,怎会让人帮忙照顾师妹?
叶鸯的谎言被揭穿,再没什么话好讲,蔫蔫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满脸都写着落寞。江礼感觉他情绪不对,但不知他为何难过,只能坐在旁边干瞪眼,不晓得找什么话题同他说。
他闷,叶鸯更闷。闷了许久,忽然伤心起来,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泪滴滚落。死死瞪着窗口下面那块墙壁,目光似乎要在墙上凿出个洞,叶鸯紧咬着牙,双肩颤抖。离开师父还不到半月,居然就熬不下去了,好在只有短短一年,一年之后,他再去寻叶景川,到那时,不管是天还是地,是江州还是其他仇家,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方璋老说混账话。自己喜欢师父,哪儿是因为师父凶?叶景川后来温柔得很,他原本就是个温和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岂是旁人可随意评判的?方璋那样说他们两个,纯粹是嫉妒。
“我想他了。江礼。我想他了。”叶鸯低喃,目光空洞,整个人都呆滞,“我不怨你,但你父亲……”
“莫要再说了。明日我去找清双讨那方子,陪你上街抓药。总在屋里闷着不好,我们都出门走走。”江礼抱着枕头,坐在床尾一动不动,双眼却紧盯着叶鸯,“你口口声声说我思虑过重,我还以为你这些天来吃得饱睡得香……哈,果真不是那样。”
“要是哪天,你父亲——”叶鸯不接他的话,只顾着讲自己的,还没讲完,就闭了嘴,红着一双眼看楼外白云。天上云是白的,巫山的云很美,美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叶鸯看它们,好像看到一场梦。
梦醒后,镜花水月终成空。
江礼忍不住开口:“短短一年而已,你不要太伤心。你不是总劝我么?怎的,那一套到你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
“唔……”叶鸯头痛,于是闭眼,“别提了。那时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疼到自个儿身上,才晓得有多难受。”
静了一瞬,江礼小心翼翼地问:“那……还上街吗?”
“赶明儿我来找你罢,我先回房去睡。你夜里记得关了窗,往床下铺俩垫子,省得磕到碰到。”叶鸯面带倦色,起身离去。临出门时,心神恍惚,险些撞上门框。
叶景川不在身边,他竟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难道当真被惯坏,离了师父就什么也做不成吗?江礼心下犯了嘀咕。瞧叶鸯的模样,还没到这程度,但他的确恍惚得过分,这是出于何种缘由?
罢了,明日再说。几人一起上街走走,再回来时兴许能好受些。
江礼压住那点怪异感觉,慢慢蹭回床头,把枕头放回原位,躺了下去,直挺挺的,宛如一具尸体。这是他近来惯常的举动,只有一言不发地躺在屋内,他才能享受到片刻安宁。他对着床顶出神,脑内似乎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飞速掠过,想抓来它细细观察,略一迟疑,却选择了放手。
☆、第 71 章
江梨郁坐在房间正中央,摆弄着一只水盆,水里上下浮动着鸳鸯与蝴蝶,是她兄长后来重新雕给她的。原本的那些玩物,一半被抛在无名山下江礼的小院子,一半被火烧成了灰,江礼只好再动手给她做几个。她现在可真挑剔,外面买来的东西,她一概不要,偏要哥哥亲手给她刻这样的小玩意,倪裳对她束手无策,只好对江礼说了,请他每日少发会儿呆,多陪陪他小妹。
既然是小妹需要陪伴,那江礼说什么也要去。他现在不想再见他爹,不想再与南江有任何交集,唯一能令他对生活有点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