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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真嫌他烦,又见不得他一脸贱兮兮的愁苦,大多数时候都是碗一接,仰脖子一灌,味道多奇特都囫囵咽下,完后把空碗摔回去,抛个眼神让他滚。他眉花眼笑地滚了,一点没觉着丢份,他觉着自己这个“知情者”做的顶顶合格——能交际,多隐秘的偏方都能被他挖出来。嘴巴够严实,何副将被个大男人“破过瓜”的事打死不说。就他这么一个知情者,他要死不吐露,还有谁能把这桩暗昧事挖走?
只是,狗皮膏药万万没想到,知情者不是一,而是仨。
老头是最早的知情者,早在何敬真两年多前从神山逃回春水草堂时就知道状况,知道的还多,来龙去脉基本在握。
第二个就是狗皮膏药,一知半解,前不知因后不见果,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第三个是位绝想不到的人物。就是那个何敬真几百两银子赠出来的“周初三杰”之一,当时知蔚州的张晏然。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隆佑四年冬的那场科考过后,点了进士的张晏然被放到汴州做了个广合知县。原本是要放到青州的,皇帝的本意是依着来处派,从哪来回哪去,故乡人事风物毕竟熟稔,容易上手。不想放到汴州广合的那位半路得急病殁了,广合那边的情况又急,只得临时调换人手,选了张晏然派过去。
要说这广合县,真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点门路的都赶紧托人躲开。张晏然一来无钱,二来无势,三来不会托关系找门路,鸡肋自然要让他来啃。这人也很有点意思,有位同年还算有几分良心,暗地里和他说了门道,指点他先赊点银钱打点打点,把这鸡肋甩出去,好歹换个过得去的地方就任。他但笑不语,静待那人说因果、摆利害,答谢也谢的满诚恳,谁知人家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上吏部领了调任文书,当天就千里赴任去了。胆子也不小,单人独骑就敢上路,日行数百里,靠的是匹好马。也就是说,这人手上还是有几两银钱的,不过没拿来托关系找门路,花在了买马上。何敬真赠的那几百两银子,节余就是一匹名叫赤焰的良驹。一人一马跑了三天,入了广合县境。虽然在临行前做过功课,将广合的情况摸了个三四分,心里知道大概,但亲眼视亲耳听,那况味仍是个“苦”,且苦出了边界。他是真没见过守着这样广阔丰美的地块,还能出来逃荒要饭的、易子相食的、随地倒卧的。秩序还乱,成群结伙趁火打劫的、翻墙入户偷盗的、路上公然强抢的。豪强们更比别处豪横数倍,圈田占地向来不和府衙递招呼,点足人手,“呼啦”一圈围过去,往看中的田地上钉桩压界就完了,敢拦着的打死不论,府衙也不吭气,由着他们胡来。
之所以说是鸡肋,无味就无味在这份苦和乱上,可惜也可惜在广合千真万确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田地,整个中原汉土,找不出第二块这样好伺弄的地。春天播下粮种,费点心思照管,到了秋天,它能带来别处两至三倍的收成。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其实更多的是人祸。整个广合的生机兴覆,关键在于两条水,一条是楚水支流卢衡河,东西向横穿广合县境,另一条是沱江支流白河,南北向纵贯广合。两条水滋养两岸田地滩涂,水草丰茂鱼虾肥美,绝佳的地利。但那是在河道通畅的情况下。汉土连年战乱,广合与蜀地、西南相接,几易其手,接手的都想着刮一把就走,哪个会顾着日后,仗打了几十年,河道也荒废了几十年。于是摆在张晏然面前的,就是两条辨不清河道,看不见堤坝的祸水,遇涝无疏通倒灌进城淹死无数,遇旱无浇灌桑麻禾麦颗粒无收。不大不小的一个烂摊子,人生地不熟,加上身边一群老三老四的滑吏,别说一壶,多少壶都够他喝的!
要问张晏然使的什么法子去收拾整治,他用的是最笨的那种,亲力亲为,劝课农桑,以身作则,张榜招来劳力疏浚河道,滑吏们不是不听使唤不爱动弹吗,那他就自己上。疏浚河道时每日与河工们一道吃住,弄的两脚泥水、满身馊汗。表面上看来,他使的是笨劲,事过境迁后,才知道这个人当真不简单——他不差遣不役使,甚至不言不语,光埋头干他自己的,这叫什么?这叫攻心。滑吏们和百姓们一样,都是人,一颗心也都是肉长的,和来地皮上刮一把就走的“流官”们不一样,他们世居于此,按着中原安土重迁的老理,他们的子辈孙辈也当生于斯长于斯终老于斯,有谁比他们更盼着这儿好?如果连个千里做官的外乡人都不为求财,都能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地为这地界操心劳碌,他们凭什么袖手看着?!
以此,到任仨月后,张知县偶然从河道上回一趟县衙,发现里边忙碌着呢,都老实极了。师爷们掌刑名的、管钱粮的、理杂务的,各司其职,积压的案子审清断明,朝廷派下来的赈济钱粮出入清楚,随便翻一本看看都十分清爽。见他进来,众吏都有些不好意思,殷殷勤勤打手巾奉茶水,报起事务来也实在多了,有什么说什么,场面话撇下去,剩些“干货”,半天不到就报完了。张知县也不多说,对着众吏道一声辛苦,就又匆匆忙忙回到河道上去了。当时众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这新官怎么仍旧淡淡的?敢是方才报事务时有差错么?后来才知道,新官那是急着“放火”去了。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的是河道,第二把烧的是内务,第三把烧到了豪强头上。到任三个多月,张晏然早就把广合县境大小地块全部摸清弄熟,谁该几分地、谁多吃多占了,他心里一本账清楚明白。到了对账的时候了,他也点足人手,把豪强们随意钉下的桩界拔个溜光净,然后换上朝服,大开公堂,等着豪强们上门找茬。
广合的豪强以张亢为首,这人么,好歹算个人物,早年间跟随周荣攻南打北,也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自白河口一役伤了右目,就从军旅中退了下来,周荣把他封在广合,划了一大块好田供他颐养。从此天高皇帝远的,要干什么不敢,没反都算好的了。这么样一个人,怎么能容个“小贼竖”在头上动土?!当即围了县衙,一顶滑竿直抬进公堂,大大咧咧撇开腿坐着,一只独眼森森盯牢在上首坐着的新官。他不说话,张晏然也不说话,光看着他笑。到底是个暴脾气,兜不住,脱口一声暴喝:“那官!你笑啥?!”。
张晏然不鸟他,,光笑,笑够了才缓缓开口:“笑老大人不识时务。”
“啥叫时务,你倒是说说看。”
“时是正当其时,务是手上事务,该放手时需放手,再不放手恐怕烫手。老大人还不明白么?”
“哼!”
“老大人悠游山水间久了,忘却尘俗,邸报不看也就罢了,竟都不与故旧往来的么?”
“你啥意思?”
“不知老大人是否听闻近日朝堂人事异动?李宪、王佑成两桩,也算是今年头等了。”
李宪、王佑成两桩指的是隆佑四年冬的“李王案”。这两位,一个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一个是封疆大吏,手伸得太长,地圈得太多,被皇帝当出头鸟打了。此案牵连甚广,陇西六族从此元气大伤。张知县的意思是:皇帝本人就是关陇旧族出身,对自家人都下得了这样狠手,你一个屁大点儿地方的昔日部旧,很了不起?再说了,皇帝正当盛年,身体牛似的壮实,儿子一连生了仨,还不算妃嫔肚子里边装着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瓜瓞绵延后继有人。你一个黄土埋半截的独眼,大小十几房姬妾,使了大半辈子的力气也屙不出来一个正经“蛋”,难不成还想和皇帝比短长?
“想唬我?!老子可不是被唬大的!!”黄土埋半截的独眼脸横起来,挥手作势要把坐在上首的“小贼竖”扽下来。
“呵,老大人实在性急,也罢,今日权且把头送你。”张晏然整好朝服,把乌纱帽脱下摆到一边,伸长了脖子等刀。
“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独眼眯了眯独眼,杀机现了锋芒。
“老大人惯常做的不就是宰人么?来来来,先宰了张某再说话!”
张知县仍旧嬉皮笑脸,众吏唬得股战身摇,劝上劝下,好话说尽,两边却是杠上了,都不松口。一吏眼尖,见张知县乌纱下边压着一块牌,样式奇特,颜色古怪,相当艳的一种老红,上边还刻着黑印。这吏有眼色,平日里对朝堂上的各类传闻也刻意留心,这时想起一则流传已久的传闻来。说是皇帝手底下养着这么一批人,人数不明,神出鬼没,三教九流均有包罗。用来做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