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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在四肢,随时“豹变”。常年出没户外,风吹日晒,阳光还是留情了的,刚在皮肤上灼出一层浅麦色就戛然而止,高鼻秀目,笑涡有情,整个人就是一缕光,没到夺目的程度,但也绮丽,是别一路的风情。
周师兄远观这身风情,眼神里擦出一簇细小火花,不待它生根发芽就辣手灭去,发乎情止乎礼,很有师兄的节制与自持。
为着配合徒儿习武,老头把师兄弟的课业分开传授,白日给师兄们讲,夜晚给何敬真单独讲。师弟“昼伏夜出”了,碰上一趟不容易,小七十天没见了,薛师兄头脑发热,想着上深渊边上探探久不露面的师弟,顺便验验风筝送饭的成效。坐着滑竿、顶着烈日巨风上到崖顶,停在渊口十丈开外,打眼一瞧,正看见何敬真解了绑在腰上的绳索,孤零零一条人“缀”在渊口边上,风要能再大点儿,他马上就敢羽化升仙给你看!
薛师兄一颗心别在了嗓子眼上,还不敢喊,怕猛一嗓子嚎出去,没把人给嚎回来反倒给嚎下去了!他这儿正团团转呢,何敬真引弓了—— 一臂扯满,整个人标枪一样“扎”在渊口上,巨风呼啸而过,把他衣和发扯成一面黑旗。你看他眼神,那是沉到骨子里的静,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气定神闲,但人是绷紧了的,就要离弦而去似的,那侧影好漂亮!
薛师兄塞了满脑子的诗情画意大情小调,硬是扒拉不出一句来形容这漂亮到底漂亮在哪。憋了半天出来俩字:绝了!
那一箭放出去,放倒的不止是天上的鹞子,还有薛师兄的心。打那以后,薛师兄对何师弟殷勤多了。送的饭食不再是往常的“大路货”,偷偷塞钱在大厨房里弄了个小厨房,开起了小灶,每天绞尽脑汁安排菜色,色香味俱全是基本要求,关键是得露出“师兄钱多,师兄厚道,师兄靠谱,跟着师兄有肉吃”这么个意思来。光看菜色估计看不出来,那就得在食盒里夹带小抄,列一列菜名和用料。比如“春/色满园”这道菜,用的是两块大鲍鱼,拿鸡汤慢火煨两个时辰,出锅后快刀片薄,拿鸡汁、金针、牛柳翻炒,大火过一趟油,收干了汁水后盛盘出锅。那小抄里头就得这么写:今日菜色——春/色满园,用大鲍鱼两块、金针若干、牛柳细肉若干,值银十两……
只可惜何师弟处在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岁,见了吃的没有别的想头,能下嘴就行,食盒里头的菜吃个净盘大碗,小抄永远顾不上瞧,白费了薛师兄那份“春/色满园”的心。
吃上弄不出什么名堂来,薛师兄又把心思动到了别的上头。
老头偶尔“聊发少年狂”,碰上好天候要纠集一众徒弟外出踏青寻春、或是登高访秋,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薛师兄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躲不过去就装死的,现在不了,积极撺掇老头多出去走几趟。老头没多想,就是觉着师父徒弟老凑不齐也不是个事儿,多聚聚还能联络联络情感,别闹生分。
定下日期,薛师兄屁颠屁颠的张罗去了。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绝无二话。连身边伺候的小僮都侧目了,嘴上不敢说,单拿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眼光瞄他,他也浑不觉,该干啥干啥,干啥都轻飘飘的,走路还哼小调。
到了出游那天,从不早起的薛师兄成了只早起的“鸟儿”,五更天就挨个儿敲门叫起。及至出门,预先备下的东西塞了几大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家都搬来了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开往十里外的鸡公山,选一处好景驻下,安营扎寨后四散活动。老头到处走走看看,兴致上来挥毫泼墨写几首七绝。周师兄静坐品茗。薛师兄连箭靶子都搬来了,起哄要师弟露两手瞧瞧,师弟向来拿这猴一样的师兄没办法,不得已掌弓射箭,薛师兄在一旁不住的拍巴掌,直着嗓子喊“好”,喊了一会儿又过来递个手巾子,搭把手替师弟擦擦汗,或是递杯不热不凉的茶,一张脸始终热着,只拣何敬真一人贴。老头瞧不出,周师兄瞧出来了也只砸个眼神过去。薛师兄让眼神砸得一懵,心有点发虚:有那么明显么?……不至于的吧……,胆气毕竟没那么壮实了,灰溜溜蹵到一边,拿喝茶做幌子,一眼一眼往何师弟漂亮的侧影上溜。
可惜寻春访秋一年也没几趟,多数时候师父徒弟各自行事,昼伏夜出的依旧昼伏夜出,薛师兄只能干瞪眼,正当他抓耳挠腮钻天拱地的想着该如何朝师弟“伸手”的时候,出了件大事,所有人措不及防,步调乱了就顾不上那颗刚发芽的贼心了。
☆、老/流/氓
显仁八年乙丑,高祖周荣崩。
沈舟不眠不休跑了四个昼夜,跑死了三匹马,到春水草堂来接周行逢。撑着三分之一天下的那根顶梁柱塌了,必得有个继替者顶上去。周行逢是周荣结的唯一一颗果,继大统顺理成章。匆匆跪拜谢师恩后,便是千里奔突,往后是水是火,是风是雨,是血是泪,丧父之痛家国重担,数不清的苦处都只能自己咽了。
朝堂异变,薛家也着急忙慌地把薛凤九往回召。二世祖散淡惯了,加上发了芽的贼心思拱得他日夜不安,不情愿走,赖了几日,薛家也派了人上门来押回家去。两人一走,春水草堂顿时荒凉了不少,老头感伤之下,给三个徒儿各写了一幅字,盼他们好自为之。
给周行逢的是“心正修仁”。
给薛凤九的是“顺其自然”。
给何敬真的是“行简守真”。
寥寥四字,微言大义,语重心长。
周行逢心术是正,可“最是无情帝王家”,仁心真情的稀缺最终会导向待人“不仁”,所谓“交之以厚,待之以薄”,好比钓鱼,鱼儿上钩之前狠下本钱,猛砸饵料,上了钩以后反正是砧板上的肉了,怎么折腾就不管了。情感上的事,人人都不是傻子,你明面里那一套和暗地里那一套终有一天会有个交叉,彼此一对账就不堪了。所以,望他修出些仁心来,为这乱世做个了结。毕竟枭雄常有,明主难寻,天下若能得个心正德厚的明主,今后一二百年的承平安定是可以指望的,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二世祖是个天生好命的。薛氏一族的现任掌舵人是个少有的人精,自周荣龙潜之时就一直襄随左右,败乱退守亦能不离不弃,别的世家大族还在左摇右摆上蹿下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自己牢牢绑在周家这条船上。站对了边的总是比较讨便宜,只要薛家别玩出圈去,封个闲散爵位是跑不掉的。周家稳坐这江山一天,都少不了他们一口汤喝。所以顺其自然最要紧,你生性不就好招猫递狗四处闲晃么,顺着本性就对了,没本事就是最大的本事。
何敬真的字是老头取的,就叫“行简”。他性子里头那股“真”与生俱来、世所罕有,可惜今人不好这口,太过真性情反而容易受伤。只盼这关门弟子能看淡些,行动简略些,遇到错处别净把根由往自己身上揽,闲言碎语少经心,好好守住那份“真”。为人一世颇不容易,守一世“真心”更是难上加难,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两幅字着人给俩师兄送去了,剩下这幅嘱咐何敬真挂在居室当中——都自个儿慢慢品咂去吧!
庚子月过去,辛丑月到来,微风细雨加上寒冷,老头心思重了,有时授课,讲着讲着就停下叹气。徒儿见师父心绪低沉,就学着做了几手菜,陪师父喝两杯。最拿得出手的是油炸花生米和糟腌小鱼,吃得老头频频点头,二两酒下去,老头话多起来:“你周师兄不易啊!三分天下居其一,他老子给他留下的江山是根鸡肋——外有二强环伺,内有一班不省油的臣子,各个算盘打得噼啪响,贪墨也就罢了,还兼着强并土地,离心离德,都想扯旗出去另立山头,这可怎么得了哇!可托付的人不多,也就只有沈舟、梁衍邦这几个,还都是武将,人手太少又是初出茅庐,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么?想想都替他愁得慌……”
“替他愁得慌”的周师兄登了大宝之后并没有什么大作为,整日和薛凤九“泥”在一处,斗鸡走狗玩个不亦乐乎,权柄旁落在了宰相赵梓言手上。赵相默默吃他的肉,也顺带给别人留点汤。原本只是观望,只是细恶不绝地“细水长流”着的封疆大吏们这下胆肥了,加快出手,捞钱占地,逼得百姓没了活路,索性反上山去做了山匪,兵夺匪抢,光景一天乱似一天。消息传来,老头更愁了。愁得连徒弟十五“志学礼”都差点忘了。过了大半天才猛然间想起,匆匆忙忙寻回在渊口练心法的徒弟,备齐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