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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房里的日子,一日三餐按时送达,有干草也有棉被,过得并不算太差。这种黑暗的,只能从缝隙里透出些光亮的环境,使得他仿佛回到了幼时被人贩子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吕益仿佛是黑暗中的光,照耀在他身上的时候,使得他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而这次也是,离开监牢的契机,还是吕益,所以他只要想着有可能见到吕益,心里便敞亮了起来。
“此番长途跋涉,我给羁押你们的兵卒也嘱咐过了。这些手枷和脚镣,出了余杭地界便给你们取下来,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做个姿态的。”卢尚坤自始至终没出现过,可能是怕遭记恨,只派了卢翰礼来送行。
卢翰礼来抄家的时候虽然态度可憎,但并未在关押一事上大做文章。在要送犯人上京城的时候,还来送了个人情。不知是良心觉醒呢?还是从吕家的抄家之中得了不少好处呢?
“有劳卢公子了。”许白道:“罗叔年老体衰,还请押行的官兵手下留情,谅他是个老人家。”
卢翰礼叹了口气,“说起来,你才是最无辜的。刚上任不满一年,过去那些个贪污和贿赂本与你无关,你倒替吕谯那小子背了个黑锅。”
“没有什么冤不冤枉的。”许白的眼里没有委屈、不甘或者惊惶失措。从抄家那天到监牢关押的数日,一直到今日被戴着枷撩送上囚车之时,这个少年一直是一脸淡定的模样,仿佛看透了世间万事,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朝廷自有定夺。”
卢翰礼定睛看了看他,之前几次说话都未必有这次眼对眼看得深刻,“如有机会,卢某倒是真心想跟许公子交个朋友。公子虽年幼,但谈吐却不俗,想必值得深交。”
“承蒙卢公子不弃。”许白无法合掌回礼,只得欠了欠身子,那铁链叮当作响,“若许某不死,二人还有缘再见,定当秉烛夜谈。”
卢翰礼又跟押行的官兵叮嘱了几句,囚车便起行了。
春节过后的街市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囚车穿过闹市的人群,围观的百姓好奇地看着那一老一少的身着囚服的人。
有小孩想走近了,却被他母亲抓过来,一把揽在怀里。
行至即将出城的当口,有个妇人一路跟着囚车小跑了过来,罗叔也一直看着她,摇头又摆手。
那人想必是罗叔的夫人吧。二人相看,默默无语,泪成两行。
妇人一直小跑跟出了城,直到马夫给马甩了一响鞭,加了速度,那妇人跑得气喘吁吁实在跟不上了,才瘫倒在地上,不停地抹泪。罗叔这边看着她的身影,也是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
许白隐约听到他说,“我婆娘要的东西……我还没给她……我怎么还没给她……”
☆、44。 押送
正月严寒,北上艰难。
押送的官兵止不住地抱怨。
“你说,我们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苦差事。刚过完年便要押犯人进京。”个子矮的官兵揣了揣袖子。
“朝廷催得紧,大案要案,优先审理。”高个儿的官兵瞟了一眼囚车上的一老一少,“人不到齐了,不好审啊。”
“大事啊,恐怕是开年最大的案子。那个赫赫有名的吕家被抄家了,大奸臣!”又一名长了癞子的官兵说:“吕家倒台,国库钱来。”
“往年都是夏秋才会转监,今年倒好,一路风雪交加,比落草还艰难。”矮个儿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棉袄裹了裹紧。
“别瞎说!”癞子头提醒他,“拿朝廷的官俸,别说这些个闲话,叫人听了去。”他又往后面警惕地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据说圣上是早有将吕家查抄了的打算,只是先帝在位时一直按着不表。”
“我倒听说,不是圣上想整吕家,是枢密院和兵部的那些人。当年文争武斗,兵部被吕家压了那么多年,早已心生怨恨。”高个儿凑过去小声说。
“我听到的是说,当今宰相是曾是圣上国师,又是当今辅政之要臣,他要抄吕家,圣上便下了一道旨。”癞子头道:“至于有没有间隙便不清楚了。”
三人一路压监,一路说着话,好冲淡了行路的冷清。
而后面,许白和罗叔被关押在四面通透的囚车里,越往北走,越是冷风扑面。许白看了看罗叔,只见他嘴唇青紫,眼神迷离,仿佛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一般,不知道撑不撑得过这漫漫长路。
他自己的状况,也糟糕得很。昨夜的一场雨淋湿了他的夹衣,夜晚睡去的时候官兵只给了一床破烂不堪的棉被,他让给了罗叔,自己和着干草睡了过去,早上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现在更是头重脚轻,两股战战。车子颠簸一下,他便跟着抖一下,怕是随时会瘫软下去。
官兵没理会他,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闲话。
“后面的那个小公子,长得真是俊俏。”矮个儿道:“大户人家的长大的,果然是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也能瞧出几分姿色来,比那些个青楼的婆娘看着还俊俏。”他说完,将手揣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在摸肚子,还是在摸哪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那个小公子是吕三少爷的……那个。”癞子头伸出了小指比划了一下,“那个,你懂吧。”
“那个是什么?”高个儿摸了摸脑袋,没会过意来。
“哎呀,非让人把话明说了。”癞子头抱怨:“卖屁/股的,兔儿爷。懂不?”
高个儿恍然大悟一般又往后瞧了瞧,盯着眉眼看了个仔细,觉得许白模样确实是少有的俊俏。
“你说,不会有人劫囚车吧。”高个儿道:“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吕布为貂蝉杀董卓,项羽为虞姬自刎江边。”
“项羽那是走投无路了。”癞子头纠正他,不过转念一想,“不过这个吕三少爷,恐怕也是走投无路,家都被抄了嘛……”
许白扶着栏杆让自己不跪下去,但已是满头冷汗,连站都站不稳了。
“看那小公子好像病了。”高个儿道:“要是他病了,咱很麻烦吧。卢少爷特嘱咐要多关照。”
“那个小兔儿爷不会跟卢公子也有一腿吧。”癞子头倒完全没在意许白的情况,“那个卢公子也是……总是跟那些个人纠缠不清。妓/女呀,小倌呀……没一个正经的。”
“大户人家的生活真是靡靡啊……”矮个子感慨了一句,听到后面哐啷一声。
许白跌了下去,手铐脚镣碰着囚车的木头,哐当直响。
“我的祖宗啊,这人是晕过去了。”癞子头急忙去让车夫停了车,打开门,伸手去掐许白的人中。
左掐右掐一通,掐得不准,却把许白掐疼了,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
“水……”许白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癞子头伸手探了探额头,滚烫滚烫,像块闷烧的木柴,“歇着吧,万一人死了,咱也交不了差。”
许白被安顿到了驿站的一间下房里,因病得福,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他烧得糊涂了便开始做梦。梦见吕益被官兵押着送进了幽暗的地牢。梦见那牢房湿漉漉的,青砖上满是水迹。梦见吕益身着单衣不断地发抖。梦见吕益旧疾复发,连声咳嗽,咳到喘不过气来,吐了几口血。
“少爷!”梦到吕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许白就被吓醒了。
旁边靠着打盹儿的罗叔被吓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官兵呢?”许白起来未瞧见他们。
“外面呢。”罗叔道:“怕照顾你麻烦。听他们说了,那天晚上只有一床被,你倒好,眼下这个处境还尊老呢。”言语内容是责备,但口气却透着些心疼。
“死就死了,也落个清静。”许白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命途多舛,一生坎坷,但尚未报尽少爷养育之恩,不敢轻言之。”
罗叔沉默了一阵,感慨道:“想不到至诚至情之人,竟是许少爷了。无怪吕少爷给老朽的信里,吕少爷能以性命相托。”
“什么?”许白听到了这话,突然紧张了起来,“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少爷有性命之忧?”
罗叔面露难色,“若是圣上亲自下令,只怕凶多吉少。”
“不……不会的……”许白听了,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我的病无碍,不耽搁,快些上路。”
罗叔拉住他,不让他去开门。开门把官兵喊了进来,便又要冒着风雪行路了。再者,他还有些话要说。
“你别把人嚷嚷进来,我偷偷告诉你吕少爷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许白听了罗叔的劝,方才的一股子力气卸了去,瘫坐在床边。
“少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