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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安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排铁甲铮铮的守卫,玄铁衣上尚有血色,站着不动也难以收敛杀气。不是奉成一的人。思安犹疑了一会儿,小内侍不耐烦,推了他一把,思安绊在门槛,踉跄进了屋。
除了奉成一和几个宦官、大臣,屋里还多了几个与外面守卫一样穿着铠甲的人。其中一人与奉成一分坐在上座,几乎思安一进门,那人就注意到这边的动向,随即起身道:“臣救驾来迟,还望圣人恕罪。”
浑厚低沉的声音震得安的心跳在耳边“突突”加快。
成郡王温行行伍出身,老皇帝还在位时就凭着功勋封了郡王,如今节度了几个实力雄厚藩镇。当年老皇帝将几个重镇的节度使都封了王,温行也在其列,思安还曾经远远见过入宫谢恩的温行。
当时只知道此人身形很高大,又听宫娥们议论温行如何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如今乍见了,思安心里第一个想法还是:果真高大。
对方虽是跪着,肩背却如经过风霜锤炼的小山一样厚实沉稳障在思安身前,腰板挺直,单臂就比思安自己双臂加起来还粗,手臂后露出半截脸,肤色虽不如思安常见到的那种白皙细腻,却更显得出阳刚气。其周身有一种气势,并不因为跪着的动作有所削减,反而因为类似进逼的姿势更显压迫。
许是思安愣得太久,温行稍稍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副极其阳刚的面孔,悬鼻阔口,眉浓而目深,朝思安射来的目光毫无掩饰的锐利,仿佛不是在觐见君王,而是在看一只必定会搜入囊中的猎物。
思安见过很多种目光,常向他投来的有算计、隐晦、不屑、轻蔑,但没有人用这样带着刀锋利气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他刺破,生吞活剥,亦或是只是轻轻从皮肤划过,尖锐生疼,不管怎么样,都是一种要见血的杀嗜。
思安不可避免的瑟缩起来,便听到后面一同跪着的宦官不满地咳嗽一声。温行眸光一闪而过,那股血腥气已然消失无踪,留下只有如同沉潭一样的深邃。
思安立刻道:“爱……爱卿平身。”
第二章
温行本还在江淮前线作战,听闻叛军入了京城,立刻调转北上勤王救驾,带着数骑精锐一路风尘仆仆赶来。
奉成一脸上又挂起了往日的和煦笑容。按他的意思,现在叛军之势太盛,中原四境战火纷扰,为了圣人的安全,还是先逃往蜀地避一避,待各路勤王大军肃清宇内再迎圣驾回朝。
温行却觉得如今局势不稳,圣人不可远离中原,以免心怀叵测的小人趁虚而入,有伤国本,先暂由他带来的精兵护送思安去东都,这样既能保证思安的安全,又能以天子威仪震慑肖小。
东都临近温行节度藩镇,曾有经营,在温行掌控之内,而蜀地节度使与奉成一勾结多年,挟天子往蜀地是奉成一早定下的计划。
奉成一面露疑色,双方带着的人各陈利弊,你一言我一语辩成一片,反倒是奉成一和温行两人一言不发。
虽然他们讨论着思安的去留,但一般这种时候是轮不到思安表达意愿的,而思安对于自己即将身往何处也没有多少疑虑担忧。不管去到哪里,到时候都是一群人围着就去了。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欣赏欣赏这些人如何争执。
往日思安是不怎么喜欢在旁看他们议事的,尽管都是这样百无聊赖坐着。
往日里大小事务基本都是奉成一和几个大臣做主,主要还是奉成一主导。内侍监奉成一大概早年侍奉老皇帝时养成了习惯,每每说了几句话,目光都会朝皇帝这边飘一阵,老皇帝若还在或许会觉得他贴心忠厚吧,思安却是吃不消的。他本来就怕这些宦官,又被他们拿刀架过脖子,所以每回议事都如坐针毡。
如今倒好,温行来了,奉成一没工夫看着他,他倒可以偷偷打量别人。
比如奉成一正皱眉不语,据思安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内侍监的了解,如此为难的神色是极少出现在他那张嫩圆的面皮上的,常年笑眯眯的眼睛还似有笑意,藏在眼缝儿里的到底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思安十分不客气地产生了些许可以称之为幸灾乐祸的情绪。
再看对面的温行,显得云淡风轻得多,属僚们的争论一概不参与,泰然自若地看着几乎有点鸡飞狗跳的局面。
他的手臂真粗,应当很有力气吧,手指也粗长,伏在肘上都能瞧出骨节分明,胸膛宽阔,鼓鼓地撑起衣衫铠甲,可以想象里头积蓄包含的力量……许是刚才在外面吹了冷风,思安喉头有些干涩,咽了咽口水,干渴的感觉挥之不去。
思安极少这样大胆偷看一个人,他总是尽量缩小自己,不想引起这些人哪怕一点注意,今日却不知被什么勾着了,忍不住要偷看。
或许气势慑人、不怒自威的温行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与这样的人同处一室,注定难以不分神去在意他,即使他坐在那里没什么多余的动作,还是像漩涡一样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不光是思安,奉成一身后的官员和奉成一本人都摆出逃出京城以来最像“严阵以待”的架势,老皇帝刚过世那会儿都没见他们这样。
思安则还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头。仿佛觊觎了一样别人的宝贝,心虚又不由自主。
但做贼总是要被抓的。
思安尚暗窥得惬意,忽而听见那边温行道:“以臣之见,此事还需圣人决断,不知圣人觉得此行应当继续向南,还是折返回东都?”
闹哄哄的厅堂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朝思安投来。温行也好整以暇看着思安,视线掠过思安尚留血痕的脸颊,不轻不重,也没有故意停留,羽毛遇风一样,可一下又让思安想起自己才被人扇过耳光,火辣辣的疼痛又爬上来。
思安被看得害怕,被问得更害怕,奈何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只得接口道:“我……朕……”
奉成一本就不大显的眼缝儿越发眯成一线,目光在温行和抖如筛糠的思安之间来回逡巡,道:“圣人三思,如今赵王殿下下落未明。原来圣驾便是要幸蜀地的,忽然改了路线,未及告知赵王呢。”
是了,赵王俞嵇卿在出逃路上走失,至今尚未寻回。赵王虽然比思安年纪小,但比思安得宠不止百倍;老皇帝早早让他封王开府,而他本人在京中也有势力,甚至一度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宫中宦官也常在老皇帝面前夸赞赵王。
若是赵王还在,这个皇帝肯定不用思安来当。到思安即位,奉成一还想尽办法派人寻找赵王。
可是现下他怎么知道去何处好?自逃命以来,思安都是随着大流,勉强保命而已。
堂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好像再等思安回答。
奉成一又用那双眼睛瞧他了,这次还加上了一个不知要如何的温行,背后还有一众臣僚均是虎视眈眈。思安仿若顶着千钧,焦急得脸都红起来,慢慢低下头,支支吾吾地“朕……我”了半日。
最终,还是温行轻轻用指节敲击了一下木桌,声音不大,却好像牵着一根线,把众人的神思从思安身上统统召回。
温行道:“既是赵王未曾寻回,自然当另派人继续寻找,怎可让圣人纡尊,为等赵王曝露山野身陷危境。”
奉成一笑着点点头;也道:“成郡王所言不错,奴亦是如此劝圣人。可圣人念及骨肉亲情,绝不肯先舍赵王。”臣僚们纷纷符合。
那边又开始你来我往地论起来,就像方才并没有被打断过,只不过温行和奉成一不再沉默,不时也提上两句。思安如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子垮下来。
他也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真正要在他这里问出什么来,他们从来不曾需要向他问出什么。
当了皇帝,就像已经绑在火上,烈火烹煮或是小火慢炖都逃不了一个结果。
只是他到底还没将自己已是皇帝这事儿在脑袋里遛清,好像自己还是一个旁观者。
飘在半空中的“思安”最终还是要落回原本的“思安”身上,被温行这么一吓,模模糊糊的旁观终是归于清晰明了。
思安再不敢抬头,,一蹴惊醒春秋大梦后,不知来自何处的委屈和迷茫蔓延胸口,堵在嗓子眼里,无处宣泄。
……
天色渐暗,思安最担心的问题不得不拐回“晚上自己能睡在何处”上。
此前思安一直安身在农户家的灶台前。
那天被丽娘赶出来时天色已晚,思安无处可去,还是他们住的这户农户主人家把他带到厨房,又捧了一捆干草让他铺盖。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搭了个草棚,棚顶早因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