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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息着,费力分辨这是哪里。这间房子还有别人,有陈旧的梨木柜子,还有浓烈的药味,这不是宫里,也不像亲卫府啊……突然,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终止了所有猜测。他感到自己的脚后跟挨在了床边的木头上,因为冬日特有的潮湿和脚部失血严重,那木头就像一块儿冰硌在脚踝上。而他的双腿无法动弹,根本不能控制脚轻轻挪开,他甚至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温暖的手,轻轻扣在自己的脚踝上,拉住了正往疼痛谷底坠落的他,谢临低头,看见陆有矜脱下了厚厚的外衫,搭在那木头上,把那冰冷的气息牢牢阻隔。又轻柔地把自己的脚放在床上。
谢临怔怔看着,陆有矜穿着棱角笔挺的直身,弯腰忙碌的时候,腰杆子抬起来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英发。
被这双呆滞又熟悉的眸子一看,那日秋阳下所有的琐碎细节,都涌上了陆有矜心头——想起来这个少年叫谢临,想起他的笛子是和他舅舅学的,想起他爬山时爱喝那山泉。
两人久别重逢,像是没有命在垂危,也没有刺目的伤口。陆有矜轻声道:“你的马儿忘在我家了,我可是帮你喂了近一月的马。”
谢临也从疼痛中挣出了记忆——没人了,没人再疼惜他,也没人再在乎他,表哥已经不在,亲生父亲也那般抛弃他,这世上,还能有谁再去给他一丝关切呢……表哥,表哥,谢临咬住干裂的嘴唇,忍住眼泪……
偏偏似醒非醒中,这人又说了很多话:“从前的事儿莫去想它,今后就在深柳堂住下罢。”
“那家馄饨,等你养好了伤,还能再去吃!”
“我可是一直想学吹笛的,还……还要你教我可好?”
“那个,那个你的马,很想你,它都不怎么吃食……”
“……”
陆有矜结结巴巴地说了很多,这少年眸中的悲意无助刺得他心里发慌,他好怕……好怕眼前的人永远沉寂,再也不会笑不会闹不会和他说话了……他是个武人,本就不善言辞,一通话说下来,憋得耳根都泛红了。
谢临走在绝望边儿上。心里却开始浮起一丝浅淡的眷恋,当他正准备让自己的心变得干硬,对一切都报以冷笑时候,却被陆有矜磕磕绊绊的话唤了回来……
章家
章沉只是拿眼睛觑着侄子:“我找你来是想问问,那夜的火是怎么一回事儿?”
章召奇道:“不是烛台倒了么……又把稻草烧着了。”
章沉靠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啊,还真巧!偏把那间屋子烧啦?告诉你吧,那夜的灰我派人细细检查了,连个衣角都没有,我怀疑那场火是故意掩人耳目,你帮我去查查,看看那天是否有人做手脚。”
章召疑惑道:“不会吧,听冯闻镜说那火烧得很大,没衣料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亲卫府谁能进去啊……”
“好好查查吧。太子就死得不清不楚,这再出去一个,以后真出点事儿,我们就担不完的罪了。”
这话一出,章召立时冒了冷汗。在这时候,他才佩服叔叔的机警。忙道:“好好好,我回去一定查!但……即便他没死,陛下也不会想处置他了。”
“这件事你先去查,如果人真的侥幸逃了,一定不能留他——留他在外头,说不定那日就勾搭前朝反了。放他回来?你那般对他,甚至还不让人给他送饭,哼,他来了你还有好?”章沉慢吞吞地说着话,眼睛始终盯着章召:“总之一旦找到人,立刻秘密处置了!”
章召手一抖,忙道:“晓得了!侄儿这就去查!”
第29章 活着
陆有矜歇了小半个月,在今日重新回到亲卫府当值了。
他刚迈进门槛,就几大步走到冯闻镜面前急切问道:“殿下的事儿有结果了?”
冯闻镜不愿把事情告诉陆有矜,此事干系的是全家性命,让谁知道他都不踏实。二来他也不愿把陆有矜牵扯进来,徒增麻烦。因此沉吟了半晌还是道:“殿下……”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开了口:“有一夜屋里走水,没救出来……”
陆有矜神色一变:“此话当真?”
冯闻镜点点头:“恩,以后莫提此事,不知情的人只当他得急病……”
陆有矜欲言又止,颓然地叹口气:“多提亦无用,那封《中秋贴》我昨日还看了,唉!”
两人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申时未过,陆有矜道:“我今日要早回去,若有人来监察,你帮我顶着。”
冯闻镜心里暗惊,陆有矜当值时间向来丝毫不差。遂取笑道:“你这一病,性情怎么也改了?早早就要回家。”
“我不回家,去深柳堂住。”
“去城郊?”冯闻镜皱起眉头:“明日还要当值。深柳堂离这儿好几里,何苦两头奔波?”
“有个朋友伤势不轻,正巧送到我那儿。李太医说这几日都极凶险,我过去瞧瞧。”
冯闻镜狐疑地瞅他一眼:“我怎不知你还有如此挂心的朋友?一晚上都耽搁不了?”
“他孤身一人躺床上——我若不管他,他身边可一个熟面孔也没了。”陆有矜抿了口茶站起身子:“也就这几日,等他伤势平稳,我还回家住。”
冯闻镜想起他对敷儿的情意,有感而发:“你呀,对没见几回的人,也是好心肠!”
陆有矜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逝,牵牵嘴角道:“报国无门,人还不救几个么?”
冯闻镜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一动,讪讪低下头。
陆有矜抬腿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停住脚步道:“我走这几天,京里抓人了?”
冯闻镜嘴角含着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咱们陛下刚上位,有不折腾的日子么?”
“恩…宣阳坊的人呢?”陆有矜转过身子,迟疑着道:“家世还不差的。”
“许是有两家吧。”冯闻镜答了一句:“怎么?”
陆有矜不言语,那个少年会是这两家的人么?但他却不愿探究——等那人伤好了再慢慢细问吧,何必瞒着他问别人。陆有矜这样想着,牵上马。一路走走骑骑,在夕阳未落时。终是来到深柳堂。
深柳堂前院集中了各种病症的病人,因为郎中吃紧,常让好几个症状相似的凑在一个苑内同时养病,梅苑便是其中一间。
一个药童正为谢临上药,谢临后脖颈上亮晶晶的,已是出了满身的汗。他兀自皱眉忍痛,却在余光里看见陆有矜进来,便倏然扬起被汗水浸湿的脸蛋,局促地望着陆有矜。手指缩了缩,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好似不愿让陆有矜看见自己狼狈的窘态。
陆有矜看出谢临尴尬,便尽量不去看他身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和他的眼睛对视,只用手虚按他肩膀道:“莫急,这就上好了。”
谢临恍若未闻,微侧着脸在枕上喘气,他肩胛处的亵衣被汗浸的贴在身上,脊背的轮廓清晰可见。
人深陷在疼痛的旋涡里,偶尔听见两声□□,也模糊到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发出来的。
侧着脸,恰好能看到临床的人,那是个小男孩,也许才七八岁吧,和自己一样把头埋在枕中,那凌乱的双发髻正随着后头上药的手颤抖,像个受惊的猫崽儿。他背上背负的是深深一道刀口。
许多人都活得很苦,连喘气都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谢临再次轻闭眼睛。
陆有矜拿起矮凳,本想坐在谢临身旁,又担忧谢临不自在。便把矮凳搬到门槛旁,一个人坐着看将落的夕阳,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里的动静。
“你怎么救得我?”谢临把脖颈很艰难地往上抬了下,他的声音沙哑,如刚从凛冽朔风中走出来;犹带颤抖和风沙。
“你是被旁人救过来的,这儿是深柳堂,都是一些需要救治的人。”陆有矜沉吟着,他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
谢临很轻声又很认真的道:“多谢你。”
被这眸子一看,陆有矜的脸又微微发热,走过来正想答话,忽听房中传来一声嗤笑:“陆少爷,这大白天怎地又红了脸,你们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要睡觉!”
陆有矜被调侃也没脾气,反而俯下身对一脸疑惑的谢临悄声解释道:“他叫江琛,平素就爱在口头上捉弄人,其实心思是好的。”
俯身进入眼眸的少年太好看,而自己模样狼狈,谢临嗓子眼发紧,看夕阳的余晖拂上陆有矜的眉骨,爬上他的额角。看他的那仪态像时刻绷劲儿的弓弦,这人和表哥,沈均都不同。谢临澄澈的眸子泛出波光:“多谢陆……陆兄……”
“……不要叫我陆兄好么,”陆有矜怨念地扶额:“好像我很老一样。”
谢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