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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咋不哭?李梦抹泪说。我们老兵都哭,就你不哭。你他妈以为自己长出息了?这么感动的时候你不哭,你小子把我们都当娘儿们呢?
许三多说:我答应过班长不哭的。
我啥时候说过?老马问道。一边问一边悄悄抹着泪。
我是说现在的班长,七连三班的班长。
薛林抹着眼泪说:许三多,你不能这么喜新厌旧啊!
放屁!你们都给我瞧瞧!老马指着许三多。你们都给我瞧瞧这许三多!瞧瞧人家,这才叫出息呢!这才叫当兵呢!我说的是你,李梦,你瞧见没?老马好像是真的激动了。
许三多不知就里,他说班长,我可以解散了吗?老马一拍大腿,说大伙儿瞧瞧,说了立正有啥事都不带松劲的,带兵要做不到这样,干脆打背包回家!我跟你们说我是这么当的兵,你们还不信!现在看见啦。早跟你们说过,不是哪个部队都像咱们班那样的!
李梦说:这小子现在给练得不像人样,我就乐意纵情悲欢,长歌当哭。老马不理他,只管使劲地捏着许三多,似乎想在走时从他身上带走点什么。他说许三多呀,你这条路走对了呢,你们那连是全团最牛气的,你现在身上也有股牛劲了。
许三多说我没有啊。
李梦慢慢地就真有点要那个了,他说,他不伤心他来送啥?他以后要后悔的。老马劈头就给了李梦一下,说:口令里有向后退这一条吗?我就乐意他来送!老子当了五年兵,临走时就是想有个真当兵的来送我!说完,老马正了正衣领,向大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许三多,解散!几年时间你们没一个给我像个兵,到我临走这会,你们一个个的给我像个兵!挺直了!别一个个像拉面似的!
于是几个就都像了拉面似的,给老马站着。
站台上,李梦想顺便往地上坐,屁股上却着了薛林一脚,回头看看老马和许三多在说着闲话,但身形却一直挺拔着,李梦只好挺直了站着,使送行更像一个欢迎仪仗什么的。
老马的语调也随着明朗起来,他说车快来了,我也要走了,临走前想了半天,送你们什么呢?后来想自个一穷二白,只好送你们一人一句话,你们几个愿听就给我听着。
老魏笑着说:听着听着。
薛林叫李梦:班长有话交代,你给我过来!
老马一直挺拔着腰杆,看着自己的兵,他的神情又严肃又伤感,他说第一个就是你,许三多,带了这么些兵你是最让我惊讶的,你傻得猿人进了城市似的,大公无私得跟个孩似的,踏实起来跟个没知觉的石头似的。我羡慕你这份不懂事,无忧无虑的,我想你懂点事,又怕你懂了事就没这踏实劲。你不知道你那份踏实有多好,要有这份踏实劲,李梦那两百万字的小说就该写出来了……
创作是要有灵感的,团里张干事画画您瞅见了?李梦说。
里子不学你尽学架子?许三多,你是一定要在军队干下去的,你这种人军队里需要,你绝对能当好兵,可你还得当出头的兵,就是千里挑一的兵,万里挑一的兵,那就叫个兵王。
李梦点头说:对,往下你就能提干,当官。
可老马说:许三多要照这条道走就不是许三多了,许三多,班长给你想得最多,班长想你不光要当好兵,还要做好人。
李梦说对,当很大官,挣很多钱。
老马说王八日的,是他那个意思,许三多,咱们都是平平常常的人,我的意思是你不光听命令把事做好,你也要想个明白。
许三多像往常一样点点头,他说班长,我记着。
老马回头看看老魏,说老魏呀,我就不说你什么了。
老魏嗯了一声,与班长有着一份默契。老马说,咱们俩差不多,除了心善人直,没别的好处,该好好过日子的人就得好好过日子。军队对有的人会是一辈子,有的人只是几年,咱们都是后边那个。老魏说:我知道,老家已经有份工作在等着我了。老马说那我就放心了。薛林呀,我觉得你做生意是块好料,你太会跟人交际了,老乡连汉话都听不懂,你竟能跟人扯一晚上。薛林笑笑地挠着头,他说我那是闲的。老马说别小看这个,军队里练出来这些东西往往能用一辈子。还有谁?就剩你了,李梦。
李梦眨巴着眼听着,列车却驶进了站,时间还有一些,可老马想了想:还是不说了。然
后拿起背包就走,头也不回。
喂,说了他们你不说我,是什么意思?李梦忽然追了上去。
大家突然觉得不能就这样分离了吧,就又追上去,抢过老马的东西上车,争先恐后地往行李架上放,然后跑到车窗下,继续与老马话别。
列车一声震响,开始走了。
只能这样了。老马朝车窗外的战友们挥挥手,声音哽咽着。……那我走啦。
老魏说走吧。
薛林说一路顺风。
许三多说班长再见。
只有李梦还眼巴巴地盯着老马,他说你欠我句话呢,班长。
老马说,我还是不说好。你们谁再走时可得写信告我。
李梦急了,他说班长,你要再不说,我咒你生了孩子没屁眼。
老马却满不在乎,他说我都还没对上象呢,怕你那个?说着,自己又忍不住了,他对李梦说:你就那么想听啊?李梦说废话,同班两年,我怎么不想知道你对我是个啥说法呀?
列车慢慢地快起来了。
老马终于说了,他说我就跟你说了吧,你呀别写了,你那小说我偷着看了,我不知道啥叫破,不过我觉得那可叫个真破。别看你高中毕业又是大城市人,我看你没搞明白当兵的咋活。知道你编的那叫什么玩意吗?我跟牧羊姑娘搞对象?这草原上的羊都是野生放养,它不会吃草了还找个人看着?我跟羊姑娘搞对象算什么呢?你以为抓只猴子包片布就成了个人啊?
李梦愣了一下,说:我那叫升华,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
老马说驴的升华。我就知道中国兵没女人那回事,你非得扯个女人进去也就算了,干吗非得把我扯进去?
李梦一下急了,他说你这就是对号入座啦,我写的老马就是你老马啊?再说了人生的内容还不就是男女这回事吗?我得考虑读者啊!
你这就是灯泡底下晃花眼啦!谁说人生就男女间这点事啊?你出娘胎就一天二十四小时惦女人呢?你是你妈拉扯大的吧?你妈听你这话要气死了。你这辈子跟女的说话那女的就必须跟你搞对象啦?那你不就是个公害啦?叫你不要看烂电视剧,看你现在把自己都给看完了吧?
李梦跟车走了一段,最后停了下来,他说:你这个孬班长!
老马毫不服软,把头探到窗外,也对李梦说:你这个孬兵!
老马骂完似乎还不尽兴,冲着另几个也大声地吼道:
你们几个,都是孬兵!
薛林说你才孬!孬班长!
老魏也说:你比孬还孬!超级孬!
大家的嘴里一时孬成了一片。
大家追到站台的尽头,停下了。
李梦对着远去的火车,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就写就写就写!我气也气死你!说完转身忽然伏在许三多的身上,哭泣了起来。
薛林的眼睛又红了,他说别哭了,看你气成这样。
李梦说我气呀,我骂不着他了,他走了……他走了……想想那个你想骂的人,却这样离开你了,想骂也骂不着了。李梦不禁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四个兵凄凄落落地往车站外走着,除了许三多,那三个的眼睛都肿得不行。他们一直慢慢走着,一直走到通向草原的路口,李梦才没精打采地看着许三多说:许三多,咱们这就该分手了。
老魏也看着那条路说:我们还得走好远好远呢,四个小时呢,到时天该黑了。
许三多却不动,他说:我想再呆会,跟你们说说话。
薛林说许三多,你跟我们不一样了。老魏也跟着点头,他说老马说了,我跟他一样,我们都是老实人。可我也知道,他那孬兵不是对你说的,你跟我们不一样。薛林强调了一句你是好兵,我们是孬兵。
许三多说我不是好兵。
李梦说:好兵和孬兵之间是有代沟的,许三多。
许三多说什么叫代沟?我听人说过,到底啥意思?
薛林捅了李梦一下。李梦说:代沟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过我们都会记得你的,许三多,老马临走时跟我们说特谢谢你,他说做了老百姓了,那条路是他以后想起军队就会想到的东西。他说人能有个想一辈子的东西,挺不容易的。
许三多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路?
薛林叹了口长气:让你走到这里来的那条路。
许三多看看脚下的路,一直从脚下看到门口的哨兵和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