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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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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们等着看他的笑话。朝中除却六部主心骨外,面对日复一日的嘈杂舆论,也无人再想支持他的决议。每一次的谏言,不过是在一众朝臣的口舌间推来推去。
  如此,来来回回的政治游戏一直随同新政走到了元光十三年。春潮之后,盐民反了。多个地域一同响应,打出个旗号来:贪官污吏必须死。
  新政为的是安抚生民、积攒国库,盐民一反直如釜底抽薪,十足十地表明了新政的败落。
  薛太傅引咎辞职,张岭一病不起,裴钧无奈之下披袍入阁,替了太傅的位置,借由“新政”的壳子,再顶下了更多的辱骂,开始了一场历时五年的,由他自己引领的变革。
  从这一刻起,时间像是忽然被塞入了疾行的马车中,霎时变得飞快;窗外的景色也遑遑飞过,那些遗忘了或难忘的,都像是流水般从指缝溜走。
  在军事上,裴钧为防前朝拥兵叛乱的先例,一再地加强着中央皇权对地方军的管控;在政事中,他开始极力打压蔡张,借贬谪蔡飏来掣肘蔡延,又把张三从法司转出为翰林院士,只做文职,并不许国境内修建一切张家学堂,已有的也尽数拆毁,违者以操控人心为由严惩不贷。
  至此,内阁多为撰写诏书与议事的所在,票拟的权与利随之弱化,渐渐,更多的取舍和操控权就都掌握在了姜湛这个皇帝的手里。
  裴钧善于与姜湛商讨。他教授姜湛如何思考、分析,如何得出政见,也教授姜湛如何发号施令。待姜湛有了自己的取舍,他便开始更放心地南下北上,去看更真切的天下人间,去看南疆北土的征战不休和流民遍野。
  他走后,姜湛在宫中惶恐不安。失去了身边人庇佑的姜湛每一日都怕有人暗害。于是裴钧就每日都写信回宫,从不间歇,一是要把天下民生写给那天宫里的皇上看看,二是想让姜湛每日有信可期,能心安一些。
  然而信件寄出后,他看了姜湛的回信才知道,原来姜湛往往十天半月都收不到信,或是忽有一日能收到十天半月里所有的信。这便意味着驿递不通、官道不畅。于是裴钧便想到政令被阻、下情不可上达,必然也有此原因。因此,他逐条清查,一举取缔了沿途官道的勋贵垄断,不允许地方盘剥克扣,并整饬了驿递制度,在每条要道上十里置一“铺”、六十里设一“驿”,增铺长、驿丞二值,专事通达驿递。
  此举令姜氏皇亲大为不满,京中讨裴之焰熊熊燃起,可适逢晋王休战回京,又有了战功,朝中的言论也不知何故渐渐变成了盛传晋王要造反,竟也消弭了那些声讨裴钧的叫喊,直至第二年晋王再度出征,这火才又暗暗地燃回来。
  裴钧不让勋贵揩油,勋贵便捏着钱不让裴钧变法。这时裴钧才终于醒悟,原来他的改革没法真正地实施,是因为国家的钱一直以来是被反对他的人捏在手里的。
  没有钱,就没法改革。
  在接连数次为水利筹款失败后,他在忠义侯府的书房中枯坐数夜,乌发落了两手。就在京中官场讥笑着相传裴子羽这回终于死心的时候,他冲出府门,将方明珏与闫玉亮不由分说地塞上马车,让他们跟他一同去看看天下民生的惨况,万分恳切道:
  “朝中讥讽此策之臣,不知天下慌乱、百姓饿死,盖如晋惠帝言‘何不食肉糜’者,若非蒙蔽,便是昏聩,皆不可取!税赋是从百姓身上取来的,就该用到百姓身上去。师兄,明珏儿,你们帮帮我。”
  闫、方二人在他的努力说服下,终于与他一起展开了对国库的长期规划。他们开始层层排布人手,隐瞒各级税务,从各地漕运中匀出各种比例的银粮,转化为钱财、物资,用在了值得使用的地方。
  可是钱渐渐地有了,盐民叛乱却久攻不下。正在裴钧为此忧心时,西北驻军更换将领,姜越再一次带功回朝,令宫中的姜湛开始日日担忧起这皇叔的权势,夜夜不得安睡。于是裴钧思量之下,向姜湛提议,可令姜越南下平叛。
  于是元光十六年的冬天,经太傅裴钧定拟、天子姜湛御批,姜越在晋王府中跪地接旨,答应于三日之后前往梧州平叛,无皇命不准回京。
  在他临行前,向来清净的晋王府里难得一见地办了场送别宴,就好像这是多么盛大的一场告别,就好像一别之后再不会相见。
  彼时,裴钧瞒下的囤粮账册出了岔子,只得亲自前往京南渡口,足守了两天三夜才把做岔的账册补上。回到京中,他匆匆入宫见了姜湛又想去礼部做事,姜湛却蓦地发怒,说他行踪不定、藏有异心,问他是不是已经不想陪在他身边了。
  二人大吵一架,裴钧既心急,又无法对姜湛说出实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姜湛,你已然有了皇后与皇权,根本无需事事留我在侧。我裴钧只有一个,我没法儿样样顾得过来;我要是陪着你,那你的天下谁去帮你打理?”
  姜湛气红了脸,急急拍桌道:“这天下,还是我的天下吗?裴子羽,这是你的天下!只有这皇宫是我的皇宫,可你根本就不再想回来!那既然如此,你不如就走!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裴钧一时与他无话可说,拂袖便走。此时无心再去礼部做事,想去喝酒又懒得跑去半饱炊里,不由就想起晋王府设了宴,寻思着要去讨杯酒喝。
  那夜他到得很晚,宾客已散了小半,而姜越那时本该留客自饮,这时却还留在堂上未走。
  一见裴钧来了,姜越眸子一亮,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一瞬又清澈好似少年时。
  他的笑意里浸染着东南西北的风雨和塞外的黄沙,星霜点染了乌鬓,细波漾开了眼尾,一如从前那般,对裴钧勾了勾手指,待裴钧走近了,便先免了裴钧的礼数,又从座椅中站起来,引裴钧一同坐下道:“裴太傅别来无恙。”
  裴钧愧怍般抱拳:“哪里哪里。晋王爷才是英姿多年如一,我倒老了,说不得无恙。”
  姜越看着他,双眼蒙着层酒意,目光竟似乎露出丝柔情,片刻方道:“那太傅大人不好,天下可好?”
  裴钧答:“好,大好河山,只是生民不易。”
  姜越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听着,沉吟一时问他:“不怕败吗?”
  裴钧接过他推来的酒盏,低声笑了笑:“怕有何用?甭管好事儿、坏事儿,总得有人去做事儿,我不过做了这人罢了。晋王爷,我裴钧今日在这儿便说句狂话:若真照这么改下去,天下一定会好。”
  姜越看入他笃定的双眼,轻声问:“那这一改是多久呢?”
  裴钧再斟了一杯酒,晃着酒杯,自信满满道:“五年。王爷,不出五年,我让您看见当年的盛世再现。”
  姜越听他说着这话,几乎入了神。他似乎已能从裴钧微醺的眼中,看见他寥寥数字和恢弘气势下渐渐兴盛的江山万象。
  俄而,姜越转眼看向窗外。庭中下着小雨。姜越望着蒙蒙细雨中漆墨般的天空与疏星,抬手抚过靠在桌沿的紫苏绣伞,扭头看向裴钧微笑:
  “好,那孤就等裴大人的盛世。”
  这就是裴钧前世生前,与姜越所见的最后一面。
  次日的正午,姜越携大军起行南下平叛,京中人都道,是裴子羽赶走了晋王爷,可姜越却似乎比他们更明白这个“赶”字的意思,是故在之后的两年之中,他一次都没再回过京城。
  这两年中大小捷报频传,到第三年,叛乱终止。四方兵马齐下,镇压了反叛的余波,江山回归了久违的安宁。众臣与皇亲的视线再度回归裴钧身上,三天两头就有人弹劾他权势过大,让裴钧与姜湛几度争执,几度和好,二人间疏远的感觉却不断滋长。
  每当朝中局势难以应对,好巧不巧,南境便传来晋王调兵操练的消息。这便又引京中官员以为晋王不日要反,时不时又倚仗起裴钧的布防和调度来,不免息了些要弹劾裴钧的气焰。
  那时裴钧脑中曾闪过一个念头:他的那一份安定,似乎是从姜越的不安定中得来的。但这仅仅只是一闪念而已。现实的重担依然是每日堆在他案头上的文折,里头写着全天下人的柴米油盐和东南西北的大小案子。
  如今再活一世想来,他在京中得坐要位,确然是姜越用性命在保他安安稳稳地施展抱负。前世若是没有姜越,他或然还撑不到最后一刻……而前世的最后,如若没有了后来的事,那他与姜越的“五年”之约,似乎也是确然是可期的。
  裴钧收回神思来,眼看姜越已消失在远处官道中,大军人马也走过大半,他便勒缰调转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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