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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出口,邱小石又想起昨夜里邱灵赋被梦魇折磨的情景,心里忽然被什么死死闷住,胸口难受得紧,又忍不住松口,“就一块吧!”
邱灵赋撇嘴不屑,方才的委屈与怜惜仿佛错觉一般一扫而空。他这神色变幻莫测,好像自己也懒得再演下去了似得。
邱灵赋好像已经满足,因为从小到大都难以在生病时问邱小石讨要零嘴的,此刻愿意让自己吃一点,他应该觉得惊奇,但他又懒于去问个究竟。
但他又怎么会满足呢,许多别人奢求的东西,他一向不爱搭理。但偏偏在这种小事上,他贪得无厌。他已经再想剩下的零嘴会如何解决,他又紧紧追问道:“其他的呢?小石,你不会想自己吃掉吧?”
邱小石冷色道:“半块!”
邱小石凭着以往照料邱灵赋的经验,心里打算盘似得念着着一天一副药,吃三天,便真的不多不少数了一块半绿豆糕收好,在邱灵赋眼巴巴的目光下把剩下的包得结结实实。
“你这病得养三天,我要下去买点吃的用的,顺便把剩下的零嘴捎下去给门外那些小乞儿分了。你,你还是别瞎想了。好好养病,养好了吃什么都行。”说着毫不留情地抱起高高的零嘴要往下走,回头看了一眼,邱灵赋正在面无血色地抱着被子看着他,一副病得更重了的样子。
邱小石哼了一声,心肠跟钢铸的似得,理也不理,便离开了。
邱灵赋仰面躺了下来,柔软的长发瀑布似得铺开,心里胡乱骂着邱小石铁石心肠,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像想起什么似得猛地起身,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跑到窗前往下看去。衣服也不披一件,单薄的一件衣服纸一般贴在身上,松松垮垮地挂在匀称颀长的身体上。他趴在窗边,背部弯起优美的弧度,凉风吹起几根凌乱的发丝,他就这样往楼下看去。
清晨的小路已经有不少赶早做事的人,路边的小摊子也稀稀拉拉支起了支架,邱小石那杆子似的身影还未见,邱灵赋注意到对面茶馆楼下不远处的地方,零零星星五六个乞丐席地而坐,其中一人戴着破竹帽屈起一条长腿靠着,一动不动坐着,闲散得就像一只酒足饭饱后晒着太阳的豹。从上而下观察,是难以看到帽檐下的半点容貌的,但邱灵赋知道那是谁。
这乞丐看着就有问题嘛!戴顶帽子,神秘兮兮,这帽子不会是来装饭的吧?邱灵赋自己忍不住笑了。
还未等邱灵赋继续细细观察猜测,这竹帽的主人却扭了扭头,似乎感应到什么正要往这里看来,当那灰败的竹帽才有抬起来势头的一瞬,邱灵赋迅速又心慌地缩回自己的头,躲进窗户后的盲角里。
与这人对视起来绝不是一件妙事,它让自己内心深处涌出无端的不安和恐慌,却又迅速被气愤与好奇所淹没。虽然那视线平平淡淡,似乎毫无冒犯之意。他安慰自己,母亲失踪一年,自己正寻路花雨叶获取信息,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跟踪和监视都会引起他的紧张和注意。
可想到自己一举一动被人收纳眼底不知多久,自己一言一语被此人监听或猜测,他不仅因为行踪泄露感到不安,更为自己被当做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不平和微有怨气。
又和戏耍时被捉弄和占便宜的时候一般,自己内心气归气,但更会为接下来自己琢磨刁钻又让人意想不到的报复而兴意盎然。
这么想着邱灵赋仿佛放松了警惕,开始有勇气面对这么个神秘的跟踪者,又从窗户边小心探出头,用明亮而狡黠的眼往下面看去。
那乞丐没有看过来,因为邱小石已经抱着那堆高耸的零嘴从客栈走了出来,引起了楼下一溜好几个小乞丐的注意,他们骚动了起来,目不转睛。
邱灵赋恨恨地咬牙,他仿佛听到了这帮家伙咽口水的声音。乞丐为什么常常要饭却少讨要水,一定是这些乞丐常常眼馋吃的,这不就是望梅止渴吗?邱灵赋心里胡乱道。
那乞丐也看了过去,但那碍眼的竹帽挡住了他的神情,想到自己的零嘴就要落入这人之口,心里竟然为这点小吃生出几分幼稚可笑的歹毒,他想要这些小吃马上变成最致命的□□,把这人毒死才好,而其他的小孩就放他们一马,吃的至少也是泻药之类的,也得痛个死去活来才行。
如果说邱小石捧着一堆零嘴从一帮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走过已经引起骚动,那么当他步履真的是迈向他们的时候,这帮乞丐简直疯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超邱小石跑来,还没等邱小石说话就已经把沾满泥灰的手伸过去想要去抢,惟恐晚一步就没自己的份了。
而那个带着竹帽子的乞丐也不是毫无动静能够真的按耐不动,身边的人动静大了,他也忽地敏捷起来,从地上一跃而起,长腿一跨比小乞丐们跑好几步要远,却是从容地用手指取来一袋份零嘴,也不贪心,又直接缩回去那角落里捧着坐好。
邱小石显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救济乞丐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每每要施舍乞丐,怎么会指望那贪吃贪玩毫无良心的小少爷,都是让自己去。而这些乞丐们的哄抢毫无教养,他也见怪不怪。抢了一点往往不满足,肯定还想再抢,虽然倒也互相友爱,一人抢到手也会给彼此吃点,但自己抢到肯定能吃得多那么一些。
对乞丐,他也再了解不过了,有时运气好还能饱腹,有时就一两天吃不上什么东西,有吃的一定得抢。感谢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大多数只会用浑浊的眼看你一眼,他们从来不认真地看人,此时认真看一眼,也许便是感谢了。
而方才那人来到自己面前,自己却都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晃已经坐了回去,这其中动作不仅不让人觉得粗鲁难看,还了平添了几分优雅与力量的味道。他只拿走了一份,准确来说是半份。
这一份中的一块半绿豆糕正在楼上客栈里躺着,被邱灵赋眼巴巴地渴望却又倍加珍惜地省着。
孤零零的邱小石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小乞丐们包围,方才那人那点一闪而过的异样在他心里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而楼上的邱灵赋却扒在窗旁还牢牢盯着那抢食的乞丐,像一只狡猾的猫一般满腹诡计却又充满好奇。那乞丐的帽檐似乎僵了一下,晃了晃,邱灵赋全身紧绷,随时准备缩回屋子里,他几乎肯定这乞丐方才想要抬头。
但那乞丐没有抬头,甚至帽檐都懒得动了,他修长的手指将打开后又潦草包起来纸轻轻剥开,手指正要前伸,却似乎顿了一顿,伸进去,拿出来时两指间是半块绿豆糕。
邱灵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似乎心里感觉,他应该是笑了。也许露出昨晚被孩童戏弄时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可恨又让人忍不住想挥拳揍他。
那乞丐捏起绿豆糕的手缓缓递进帽檐下,该是把绿豆糕放进了那还勾着让人生厌的笑容的嘴中吧?也许豆沙糕上肯定还沾着他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污秽,但这人肯定吃得很开心,那脏得看不见一点白的脸上肯定满是享受。
和狗吃屎一般的享受。邱灵赋心里这般恶劣地形容道,完全忘了那豆糕明明也是自己爱吃的。
邱灵赋气愤不平地想象着,却从窗边走开了,他心底不想再看下去。
厌恶乞丐?
邱灵赋爱玩,从小无论是乞丐或是官家子弟,都能从与他们的玩耍或是戏弄中寻得乐趣,他不介意乞丐身上散发恶臭的褴褛衣衫,也从不介意乞丐们粗俗鄙陋,或是生活邋遢毫无章法,这些东西他从来视若无睹。他为何要厌恶乞丐?
可他现在,他却厌恶起那个乞丐的的灰头灰脑,厌恶他满是泥泞的双手,厌恶他席地而坐天为被地为床,厌恶他吃了自己香浓郁口的绿豆糕,厌恶他的竹帽,厌恶他不屑又毫无恶意的笑。
厌恶他悄无声息不知多久的跟踪,让自己感到束手无策和害怕,让他意识到,从母亲意外失踪开始,自己就开始走上了自己难以掌控的生活。
也许要是自己成为四海为家的乞丐,他会受不了风餐露宿,受不了曾就垂手可得的玩乐,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但他也会随遇而安,因为他懒于去思考该怎么办,该怎么摆脱现状,比起这个,他顺从天性一般的懒惰和奢于玩乐更让他快乐。
可他对人好与坏的方式往往不知轻重,他的一个玩笑可以不痛不痒或是让人几乎丧命,对别人好?邱小石说了,这人天真至极可又毫无良心,对他来说,也许不开玩笑便是对你好?
他乐钟于玩笑,仿佛这世界只有捉弄别人,看人的各种恼羞成怒的滑稽反应,或是剥离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