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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值夜深,街面上难以寻见一星灯火,唯独安置伤患的明善堂亮如白昼。大院内,诸位医修忙碌的身影清晰可见。阮霰一掠而过,向着先前路西归藏身的山谷而行。
路西归已经死在山洞内,那个地方僻静隐秘,大抵是当下龙津岛最安全之处。
阮霰在临河的密林间落脚,四野阒然,他掏出一张符纸,无声点燃。
现如今已经确定独明草与赤虺骨凰功对他无效,那么此时该做的,便是联络阿七,探明阮家情报楼找到的另一种可修复神魂的神器下落。
火苗腾起,今日阿七未曾向他发来消息,因而没有任何文字浮现或声音传出,阮霰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的要求告知于它。话音甫落,竟是一阵幽风袭来。
素白衣袂被吹起,翻飞在月色下,似是一抹流动的云烟。阮霰不动声色熄灭符纸上的火焰,敛眸静立原处,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轻屈,若有人袭来,下一刻便能锁喉。
前面有某种微弱气息淌过,紧接着,轻柔的女声入耳来:“这位公子,多谢你救了我……和黔山老祖路西归。”
阮霰赫然抬眼,见得清幽月光下,飘浮一道浅浅的、半透明的倩影。观其面容,是那个路西归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女子阿遥无疑。
一缕魂魄,还是一缕快要消散的魂魄,阮霰眸底的警惕淡去,松开手指,问:“前辈何出此言?”
“我本该在三百年前便往黄泉转生,但西归想要复活我,将我的魂魄困在躯体中整整三百年。这对一个逝者,对一个渴望忘却前尘转世轮回的人,无疑是种折磨。”
阿遥秀眉轻蹙,声音低婉,说着,竟泫然欲泣。
“这三百年,西归为了复活我,研究世间各类禁术秘术,渐渐的,竟踏上了邪路。我并非不知晓外界情形,又或者说,我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歧路,却是什么都做不得。所以,我一直渴望着能有个人出现,结束这一切。”
言及此,她抬了头,一双朦胧泪眼望定阮霰:“多谢你们出现,多谢你斩断这份冤孽。但同时,我要向你们、向龙津岛上的百姓道歉,若非因为我,西归不会去碰毒尸,更不会想着引出鬼月之力,让我活过来。”
“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你的意志,与你无关。”阮霰反驳道。
“谢谢你。”阿遥伸手擦拭眼角泪痕,“你看上去虽冷淡,却真是个温柔的人。”
阮霰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眉心微微一动,倏尔过后,又听得阿遥道:“我方才听你说,要寻找能修补神魂的神器。”
静立在月下的人与飘浮虚空的影对视,未答此言。
“先前你们同西归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说你神魂有恙。”阿遥浅浅一笑,并不在意阮霰的冷淡,“可巧,我们辛夷族曾拥有一件法宝,名唤‘永无之灯’。亲手点燃此灯者,可保神魂一生一世不受侵害。”
阮霰眼皮不甚明显地一跳,立刻沉声问:“永无之灯现在在何处?”
“这……我便不晓得了。辛夷族已灭,我族诸般法宝,皆流落于红尘,难以寻觅踪迹。”阿遥又一次蹙起眉头,眼底流露出浓浓歉意,“对不起,还是没能帮上你。”
“不,前辈之言,实乃雪中送炭。”阮霰摇头,“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在下,永无之灯的特征。”
阿遥笑起来:“当然。”
阿遥将她所知晓的一切关于永无之灯的信息皆告诉阮霰,甚至还指点阮霰画出一幅与其有八九分相似的外形图。
待月上中天,女子的身影渐趋于透明,她以恋而不留的目光缓缓环顾周遭,最后冲阮霰轻轻点头,道了声告辞,带笑离去。
又是一阵风过,带走林间似有若无的浅香。等风定了,月光徐徐缓缓,照林间清影,花繁叶葳蕤,不沾丝毫痕迹,仿佛方才一切未曾发生过。
阮霰把手里的图收好,放眼四望,最后目光定格于西边,金陵所在之处。
寻物,乃是金陵阮家情报楼的拿手好戏。
又要麻烦阿七了。
阮霰取出第二张符纸,可还没点燃,又听见一道声音。
这声音由上而下,破开长夜,直直坠落到面前。
“主人——我可担心死你了——”
伴随着这声音,一团光点乍现于月色,飞速逼近至阮霰面前,继而白芒化开,落地成犬。
来者乃是天字七号,作为一条狗,脸上竟然全是忧色,表情非常丰富:“主人,阮家一直监视着你,今日龙津岛上出现毒尸,他们打算将计就计,将你给弄死在毒尸手下,但你一直和花间独酌、牧溪云他们在一块儿,没找到机会!”
阮霰平平“嗯”了声。
阿七拿头不断蹭阮霰,“他们还打算调派人手过来,搞你们几人——尤其是花间独酌,因为他好像有方法救你。”
“这是自然。”阮霰语气格外平淡,“你怎么来了?”
“我紧张你,所以来了。”阿七甩甩尾巴退后几步,蹲坐在地,仰头注视阮霰,“而且,青冥落派出到三地寻找独明草的人已陆续撤离,他们锁定了另一件可修复神魂的神器方位。”
阮霰心头有了个猜测:“什么神器?”
阿七:“辛夷族秘宝——永无之灯。”
“位置在何处?”
“东海,瑶台境。”
来得过于凑巧了,巧得像是阮家故意放出消息,让阿七带过来。
但即便猜出这一点,阮霰亦不能不去,因为若是让阮家得到了永无之灯,那世上便再无永无之灯。
思及此,阮霰取出飞行法器,阿七忙过去催动,但启程前,阿七倏地回头,问:“需要同牧溪云与月不解说一声吗?”
阮霰极轻地瞥了这条雪白巨犬一眼。
“他们助你良多,就这般走掉,似乎不太礼貌。”阿七刨了刨爪子,垂着眼,想说得理直气壮些,但又不太敢,是以语气很怂。
“你懂礼貌,你去。”阮霰面上出现一丝冷笑。
阿七站起来,绕着阮霰走了一圈,拿尾巴卷他的小腿:“诶,那我修书两封,告诉牧溪云与月不解,你同我离开了龙津岛,不说去往何处。”
阮霰没说好与不好,阿七仰头瞅了瞅他的脸色,提爪子写下两封信,随后同这此地的精怪一番交流,叫他们帮忙送出。
话分两头,客栈内。
原箫寒盘膝坐在厢房中央,一缕月芒穿透菱花窗上缝隙洒落在地,细如眉钩。他盯着这细微亮色,心绪复杂。
他一向是个清醒的人。圣书让他南下寻找命定道侣,那时候,其实无甚特别的想法,他不求与那人能够情深似海,但求可以相敬如宾。
但那夜竹林初遇,阮霰神情太过隐忍悲伤,令他不由自主想去哄一哄。当时想着,毕竟这个人会同他成亲,那时,就成了他的责任。若道侣不开心,那么自己定然是失职的。
于是一路粘着哄着逗着,想要把这个人拐回去。
这个人一直拒绝他,甚至还在他之前,便已同旁人定亲。
他不惧,更不想避讳什么,哪怕最后背负骂名,都要将此人带回山庄。
但后来,这个人面具掉了,他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是阮雪归。
春山刀阮雪归。
青冥落的第一刺客阮雪归。
曾和他数次交战,但始终没争出高下的阮雪归。
冰冷无情、心狠手辣的一生之敌阮雪归。
等价交换,付钱就走,果真是阮雪归的作风。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讨人厌的果真是讨人厌。
但再讨厌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圣书的那则预示,就是把人给敲晕了,也要将他带回去。
——过不了多久,这尘世必出大祸,寒露天是能平定这祸患的刀。而这把刀,天底下唯有一人能拔出。
原箫寒叹了声气,垂着眸站起身,挥袖撤去设在此间的结界,缓步而出。
因毒尸之患,客栈内住客多数选择退房,仅剩一些来龙津岛上游玩、无处可去的人在此,他们紧缩门户、安静如鸡,昨夜里的鼾声连连,此夜愣是寻不见丁点痕迹。
原箫寒走到长廊尽头,抬手推开窗,刹那间月光如水漫入,照亮纹路细细的地板,兀自静淌。
他一步踏出客栈,倏尔过后,紫衫翩然落于长街。
——他要去把阮雪归追回来。
熟料这时,长街尽头,有一人红衣烈烈,手持骨刀,迈着诡异步伐,朝客栈行来。
骨刀灰白的刀锋紧贴地面青石,一路走,一路拖出刺耳声响。
这个人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分外奇异,红衣在宵风里飞舞,像是一团化不开的血。原箫寒登时心生警惕,捏住玉笛,对上这人望来的视线,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