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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归景缓缓道:“说不定他们真以为穆曦微是我师叔寄养在明镜台的私生子也不一定。这样一来迁怒明镜台,并非无理可循。
谈半生:“……”
神特么私生子。
陆归景一个私生子如神来之笔,横空飞来将谈半生的思路都打断片刻,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一下,再度开口。
穆曦微身具妖魔本源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既然是事实,寻出能证明他所言非虚的证据,对谈半生而言并算不得一件难事。
从陆归景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便可得知,他少说信了大半。
对已臻入大乘的陆归景而言,慢悠悠啜两口茶的时间够他做很多事情。
譬如说收拾好心绪,将所有沸腾不已的烦思暂且压在心底。
陆归景再度开口时,不卑不亢道:“谈圣此回的来意,晚辈大概能有所猜测。”
谈半生微微颔首,供认不讳:“想要杀穆曦微简单,易如反掌。然而永昼显然是对他上了心,想要绕开永昼杀他,才是真正费心的地方。”
剑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无人有异议。
哪怕精于窥测天机的晓星沉主,也不敢说自己有万全把握能截杀落永昼全心全意护的人。
这才是谈半生来寻陆归景的用意所在。
“如论魔族之害,陆掌门早有体会,想来不必我多说。”
陆归景当然有体会。
他师父崔无质便是死于魔族之手。
说来好笑,越霜江与崔无质、祁横断三人不愧是师徒,死也死得整整齐齐,三个人携手上路。
他们三人的死使白云间危在旦夕,曾经第一宗的辉煌摇摇欲坠。
然而影响并不仅仅止步于白云间一家。
两百年前,世上统共两位陆地神仙,越霜江前脚刚死,月长天后脚被杀。
这下人族是彻彻底底手忙脚乱慌了神,乱了套。
想想也能得知魔族会有多嚣张。
陆地神仙已死,世上再无拦他们南下的阻碍,如同凶兽出了被困多日的囚笼,迫不及待地伸开尖锐的爪子。
魔族等这一日等了很久。
月长天的死讯传来后,魔族看边境长城背后守护的土壤如看自己领土,看人族则像看死人,据说中王城庆祝胜利的歌声从未断过。
陆地神仙的死彻底地在魔族野心上点了一把火,上千万计的魔族如潮水一般堵在边境长城边上,拉开了近千年内史无前例地一次入侵。
也拉开了令人族夜不能寐的一场噩梦。
陆归景没有理由不恨魔族,不忌惮大妖魔主。
“您说得对。”
陆归景说。
他不是圣人,杀师之痛宛然在目。陆归景这辈子只要一口气尚在,就不能对魔族的事真正看开,也没法对穆曦微的身份真正释怀。
“可是白云间做主的人是我师叔。”
白云间能稳居神坛,能高高在上,能令天下第一的荣光永不落幕。这一切所依靠所凭借的,不过是落永昼的一把剑而已。
至于陆归景,若无落永昼在他身后给他撑腰,给他以世间最牢固可靠的底气,再如何手段了得,最多得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归景再恨魔族,再恨魔主,也不是他能丢掉做人廉 耻的借口。
“穆曦微是我师叔带回来的人,他的归属,自该由我禀明师父后再作定夺。”
两百年前陆归景因为魔族失去过自己的师父亲人,痛入骨髓心扉。
两百年后,他不敢自做任何主张。
陆归景怕自己承担不起一步行差踏错的风险。
两人皆是聪明人。
陆归景说到此处,不必多言,谈半生就知自己被拒绝了。
他被陆归景直白,毫无回转余地地拒绝了。
这个结果不算太出谈半生意料之外,他不欲耽搁,只告别一声,座椅上已然不见他身影。
门外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另一个人。
不知祁云飞在外面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不过根据他黑沉到可怕的脸色来看,估计不会太少。
“师兄!”
祁云飞显然是忍耐到极致,双手重重一捶桌,将桌面捶出一个凹陷:“姓穆的真是大妖魔主?”
“严谨一点,是未来的大妖魔主。”
陆归景纠正他,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谈圣在这方面,应当不会骗我们,再说,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祁云飞二话不说,抄着剑就要往外面走。
吓得陆归景赶忙拦住他,寒了脸色喝道:“祁云飞!你真想去杀穆曦微,真想让师叔伤心?”
“我不想!”
祁云飞一个转身,用力之大,险些把陆归景也给带到地上去。
他眼里一条一条地爆出血丝,即便再克制,也近乎歇斯底里道:“我更不想师叔死!两百年前师父的事你忘了吗?”
他下半句话让陆归景失却所有力气,颓然松开了手,顾不上任何仪态,瘫坐到了地上。
在两百年前的事情发生前,谁能想象得到陆地神仙越霜江,和他两个弟子,不是寿元将近天人五衰而死,也不是轰轰烈烈战死沙场。
他们是死在魔族奸细的手上。
他们的死衬得他们生前几百年如同一场荒诞不经的笑话。
谁能想到堂堂人族的神仙,云上的修行者,最后会因为一个可笑到近乎儿戏的原因而死?
祁云飞猛地一把拎住他领子,差点把陆归景整个提溜起来勒死:“谁知道穆曦微是不是两百年前的事情重演?他接近师叔是不是怀着两百年前的心思?啊?师兄你能保证吗?”
他脾气再暴躁,对陆归景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一直是尊重有加的。
能叫祁云飞如此失态,也是真正动了心火。
他说出去是鼎鼎有名,独当一面的大乘人物,此时却眼睛如泣血,声音一声声地愤怒凄戾到了骨子里:
“师叔有个万一你承担得起吗?啊?我情愿姓穆的死一万次,我情愿自己死一万次,我也不要师叔有一点损伤!”
祁云飞发泄一般地吼道:“我宁愿师叔恨我!他怎么恨我,他不想认我,逐我出白云间,杀我给姓穆的那个小子陪葬都好!”
他伸手捂上自己眼脸,摸到的是一片湿热,“只要他没事…”
只求落永昼无事。
陆归景对着谈半生可以通透如镜,不为所动,却轻易在祁云飞一句句质问前溃不成军。
他没忘崔无质是怎么死的。
他更怕落永昼步崔无质的后尘。
或许穆曦微真是被妖魔本源殃及的,他才是最无辜,最百口莫辩的那一个。
或许换在自己身上易位而生,陆归景真的愿意去舍身渡人,去赌穆曦微的一线生机。
可是这是在落永昼身上。
陆归景不敢赌,亦赌不起。
稍有不慎的满盘皆输,对陆归景来说即是足以打得他永世不得超生的十八炼狱 。
他终于知道谈半生最后离开时为何会给他一个若有似无的怜悯眼神。
因为谈半生早遇见到自己动摇的将来。
祁云飞跟着陆归景一起摇摇晃晃地坐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顾不得被低阶的弟子辈看去有损威严,抑或是身上法袍被尘土露水沾湿。他们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一同沉默地看着门口的植被,和植被更远处的山峰云气。
而落永昼常常会从山峰云气里走来,带给他们各色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一手拎着一个,带他们去见山下五光十色的新世界。
因为这个让他们望眼欲穿的人,陆归景和祁云飞都很喜欢门前的这片景色,门口的这片台阶。
祁云飞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骂道:“天道他大爷。”
陆归景原来想苦口婆心劝他,说骂天道不好,你给我悠着点,小心因果报应报到你身上来。
结果劝诫之语到他嘴边一转,说出来却变了味:“我艹天道他大爷。”
去他大爷的因果报应,爱报报不报滚。
随便他怎么着,反正陆归景是不伺候了。
祁云飞不甘示弱:“我艹天道他十八代祖宗。”
陆归景乐见其成:“一起。”
“明白了。”
月盈缺与秋青崖两人听完谈半生陈述,先开口的那个居然是平时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的秋青崖。
他本来薄削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其中透出剑似的锋芒:“何时动手?”
谈半生:“越快越好。”
秋青崖应了一声好:“我去换一把剑。”
饶是谈半生也没预料到他这句话,微滞一瞬方问道:“为何?”
青崖剑以秋青崖名字为名,是他自习剑起从不离身的本命宝剑,其意义之重,得心应手,可想而知。
对秋青崖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