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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极了!”他回到自己屋里,神情泰然地朝索尼娅看了一眼,对她说,“愿上帝让死者安息,但活着的人必须活下去!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是这样,不是吗?”
索尼娅甚至惊奇地看着他突然变得神情开朗的脸;有一会儿工夫他默默地凝神注视着她,她去世的父亲所讲的关于她的那些故事这时突然掠过他的脑海……
“上帝啊,杜涅奇卡!”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和女儿一走到街上,立刻就说,“我们出来了,现在我倒好像很高兴;不知为什么觉得轻松些了。唉,昨天坐在车厢里的时候,我哪里想到,竟会为这感到高兴呢!”
“我又要对您说了,妈妈,他还病得很厉害呢。难道您没看出来?也许是因为他非常想念我们,心情不好,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应该对他采取宽容态度,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
“可你并不宽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急躁而又嫉妒地打断了她。“你要知道,杜尼娅,我看看你们兄妹俩,你简直就是他的活肖像,而且与其说是面貌像,不如说是性格像:你们俩都是性情忧郁的人,两人都郁闷不乐,脾气急躁,两人都高傲自大,两人都豁达大度……他不可能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杜涅奇卡,不是吗?……我一想到今天晚上我们那里会出什么事,心就停止跳动了!”
“您别担心,妈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杜涅奇卡!你只要想想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要是彼得·彼特罗维奇拒绝了,那会怎样呢?”可怜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一不小心,突然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要是那样,他还有哪一点值得留恋呢!”杜涅奇卡尖锐而轻蔑地回答。
“现在我们走了,这样做很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他有事,急着要去什么地方;让他出去走走,至少可以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他那儿闷得要命……可是这儿哪有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就连这里,大街上,也像在没有气窗的屋里一样。上帝呀,这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啊!……快站住,让开,会踩死人的,不知是拉着什么飞跑!这拉的不是一架钢琴吗,真的……都是这样横冲直撞……对这个少女,我也非常害怕……”
“什么少女,妈妈?”
“就是这个,就是刚刚在他那儿的索菲娅·谢苗诺芙娜……”
“怕什么呢?”
“我有这么一种预感,杜尼娅。嗯,信不信由你,她一进来,当时我就想,这就是主要的……”
“根本不是!”杜尼娅遗憾地高声说。“您和您的预感都不对,妈妈!他昨天刚认识她,刚才她一进来,他都没认出来。”
“嗯,你会看到的!……她让我心慌意乱,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的!我觉得那么害怕:她瞅着我,瞅着我,一双眼睛是那样的,你记得吗,他开始介绍她的时候,我在椅子上都坐不住了?我觉得奇怪:彼得·彼特罗维奇在信上是那样写的,他却把她介绍给我们,甚至介绍给你!可见在他眼里,她是很珍贵的!”
“管他信上写什么呢!我们也让人议论过,人家也在信上谈论过我们,您忘记了吗?可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这些话都是胡扯!”
“愿上帝保佑她!”
“彼得·彼特罗维奇却是个卑鄙的造谣中伤的家伙,”杜涅奇卡突然毫无顾忌地说。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不再作声了。谈话中断了。
“是这样,我有这么一件事要跟你谈谈……”拉斯科利尼科夫把拉祖米欣拉到窗边,对他说……
“那么我就告诉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您一定来……”索尼娅急忙说,于是告辞,就想走了。
“等一等,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我们没有秘密,您不会妨碍我们……我还要跟您说两句话……是这么回事,”话还没说完,仿佛给打断了,他突然又对拉祖米欣说。“你认识这个……他叫什么来着?……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是吗?”
“当然!是我的亲戚。有什么事吗?”他补充说,突然产生了好奇心。
“现在这个案子……就是这件凶杀案……就是你们昨天谈的……不是他在办吗?”
“是啊…怎么呢?”拉祖米欣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在询问抵押东西的人,可那里也有我抵押的两件东西,东西不值钱,不过有我妹妹的一只戒指,是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她送给我作纪念的,还有我父亲的一块银表。总共只值五、六个卢布,可是对我来说,都很珍贵,因为是纪念品。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愿让这些东西遗失,特别是那块表。刚才我谈起杜涅奇卡的表的时候,我生怕母亲会问起,要看看我那块表,吓得我心在怦怦地跳。这是父亲死后完整无损保存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如果丢了,她准会病倒的!女人嘛!那么该怎么办呢,你给出个主意!我知道,得去分局登记。不过直接跟波尔菲里谈是不是更好呢,啊?你看该怎么办?这事得快点儿办妥。你等着瞧,午饭前妈妈准会问起!”
“绝对不要去分局,一定得找波尔菲里!”拉祖米欣异常激动地叫喊。“啊,我多么高兴!干吗在这儿谈,咱们马上就走,只几步路,准能找到他!”
“好吧……咱们走……”
“他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和你认识!我跟他讲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在不同的时候……昨天也谈过。咱们走!……那么你认识那个老太婆?这就是了!……这一切都弄清了!……啊,对了……索菲娅·伊万诺芙娜……”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拉斯科利尼科夫纠正他。“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这是我的朋友,拉祖米欣,他是个好人……”
“如果你们现在要走……”索菲娅说,对拉祖米欣连一眼也没看,可是这样倒更加不好意思了。
“咱们走吧!”拉斯科利尼科夫决定了,“今天我就去您那儿一趟,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不过请告诉我,您住在哪儿?”
他倒不是感到不知所措,而是好像急于出去,而且避开了她的目光。索尼娅给他留下了地址,这时她脸红了。大家一起出去了。
“难道不锁门吗?”拉祖米欣问,边说,边跟着他们下楼去。
“从来不锁!……不过两年来我一直想要买把锁,”他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用不着锁门的人不是很幸福吗?”他笑着对索尼娅说。
在街上,他们在大门前站住了。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您往右去,是吗?顺带问一声:您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似乎他想对她说的完全是什么别的事情。他一直想看着她那双温和而明亮的眼睛,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做不到……
“昨天您不是把地址告诉波列奇卡了吗。”
“波莉娅?啊,对了……波列奇卡!这是个……小姑娘……
是您妹妹?这么说,我给她留下了地址了?”
“难道您忘了吗?”
“不……我记得……”
“我也听先父谈起过您……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您的姓名,连他也不知道……现在我来……因为昨天知道了您姓什么,……所以今天就问:拉斯科利尼科夫先生住在这儿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也是租二房东的房子……别了……
我就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
她终于走了,为此感到非常高兴;她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尽快走出他们的视野,尽快走完这二十步路,到达转弯的地方,往右一拐,到大街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匆匆忙忙地走着,既不看任何人,也不注意任何东西,只是在想,在回忆,思索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情况。她从来,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一个全新的世界神秘地、模模糊糊地进入她的心灵。她突然想起,他想今天到她那儿去,也许是早晨,也许现在就去!
“不过可不要今天去,请不要今天去!”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心都揪紧了,就像一个惊恐的小孩子在恳求什么人似的。
“上帝啊!上我那儿去……去那间屋里……他会看到……噢,上帝啊!”
这时她当然不会发觉,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先生正留心注意着她,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她。一出大门,他就在跟踪她。当他们三个,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和她站在人行道上又说了几句话的时候,这个过路的人从他们身边绕过去,无意中听到索尼娅说的这句话:“我就问,拉斯科利尼科夫先生住在这儿什么地方?”好像突然颤抖了一下。他很快,然而很细心地把这三个人打量了一番,特别留心看了看索尼娅跟他说话的那个拉斯科利尼科夫;然后看了看那幢房子,并且记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