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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菲利普看来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是当他试图同米尔德丽德说理时,她却装作认为菲利普只是肉痛要付孩子的抚养费。
“孩子的抚养费,你大可不必操心,”她说,“我决不会叫你付的。”
“要我付多少钱,我是不计较的,这你是知道的。”
米尔德丽德内心深处巴不得这孩子是个死胎。虽说她丝毫没有流露,但菲利普看出她存有这份心思。起初,菲利普不由得一怔,可后来,经过一番考虑,也不得不承认,鉴于种种因素,事情果真如此,倒是求之不得的。
“坐着说这论那的倒是很动听,”米尔德丽德抱怨地说,“可是叫一个姑娘出去自谋生计就艰难了,要是身边再拖着个孩子,那就更不容易了。”
“幸运的是,你还有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菲利普笑吟吟地说着便拉起了米尔德丽德的手。
“菲利普,你一直待我很好。”
“喔,尽说些混帐话!”
“你可不能说我以往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一点都没有酬报你啊。”
“老天在上,我可从来不曾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酬报。如果说我为你做了些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爱你才这么做的。你什么也不欠我。我希望你也爱我。除此之外,我对你没什么企求了。”
对米尔德丽德把自己的肉体看作是件商品,她可以为了尽其用途而随随便便地提供给买主的想法,菲利普感到有点吃惊。
“不过我真想报答你,菲利普。你待我一直是那么情深意切。”
“嗯,再等一段时间也无甚害处。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咱俩再去度几天蜜月不迟。”
“你真淘气,”她粲然一笑,怪嗔着菲利普。
米尔德丽德企望在阳春三月坐月子,身体一好便去海边过上半个月,这样可以让菲利普不受干扰地复习迎考,然后就是复活节,他们俩早已打算双双去巴黎度假。菲利普滔滔不绝地数说着他俩在巴黎的种种活动。到那时,巴黎可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去处。他们可以在他所熟悉的拉丁区的一家小旅馆里开个房间,上各式各样的迷人的小饭馆去品尝食物,上戏院观看歌剧。他还要带她去欣赏音乐,引她去见见自己的亲朋好友。这一切会使她感到很有趣的。他曾在米尔德丽德面前谈起过克朗肖,她很想见见他。还有劳森,他已经去巴黎好几个月了。他们还可以去逛逛皮利埃舞厅,还将去凡尔赛、恰特兹、枫丹白露游览观光。
“那可要花一大笔钱哩,”她说。
“哦,甭管花多少钱。想想吧。我朝思暮想的就盼着这一天哪。难道你不清楚这对我有多么重要吗?过去我除了你谁也不爱,以后也不会去爱旁人。”
米尔德丽德笑眯眯的,默默地谛听着他这番慷慨陈词。他认为从她笑眼里看到的是一片脉脉柔情,对此,他对她满怀感激。她比往常要温存得多。以往她身上那种令人不快的傲慢神气,眼下已杏无踪影。她在他跟前呆惯了,不再故作姿态了,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精心梳理她的头发了,只是随随便便地拢成一个发髻。她通常把她那浓密的刘海梳得齐齐整整,现在却任其披散着。她那张瘦削的脸庞使她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下眼睑布满了皱纹,在苍白的双颊衬托下,更显突兀分明。她神情阴郁,悲哀之至。从她身上,菲利普仿佛看到了圣母马利亚的影子。他希望米尔德丽德岁岁年年永不改颜。他体会到今生前所未有过的幸福。
每天晚上,一到十点,菲利普便起身向米尔德丽德告辞,一来因为她喜欢早早就寝,二来因为他回去后还得用功一两个钟头,以弥补先前几个小时耽误下来的功课。他通常在离开她之前替她梳理头发。在同她道过晚安之后,菲利普便举行仪式般地把他的亲吻奉献给她。首先,他吻吻她的手掌心(她的手指是多么的纤细,那指甲又是多么的秀美,因为她花了不少时间来修剪指甲),接着便先右后左地亲亲她那双合上的眼睛,最后贴着她的嘴唇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在回家的路上,他那颗心充溢着爱。他引颈盼望能有机会一遂平生心愿,以弥补因自我牺牲而使自己心劳神疲的亏缺。
不久,米尔德丽德该移居私人医院了,她将要在那儿生产。此时,菲利普只能于下午去探望她了。米尔德丽德另编了一套说法,把自己说成是一名随团队驻扎在印度的士兵的妻子,而把菲利普作为自己的小叔子介绍给这家私人医院的女院长。
“我说什么都得当心,”她告诉菲利普说,“因为这儿还有一位太太,她的丈夫就在印度民政部工作。”
“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为此担忧呢,”菲利普说。“我相信她的丈夫同你的丈夫是搭乘同一条船去的。”
“什么船?”她天真地问道。
“鬼船①呗!”
①“鬼船”,传说中注定在海上漂流直到上帝最后审判日的荷兰水手所乘的船,被认为是一种不祥之兆。此处系菲利普的戏谑语。
米尔德丽德顺利地生下了个女孩。当菲利普获准进去看她时,那婴儿就躺在她的身边。米尔德丽德的身体非常虚弱,但因为一切都过去了,心情还是轻松的。她把孩子抱给菲利普看,而她自己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孩子。
“这小东西看上去怪滑稽可笑的,是不?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是我生的。”
那新生儿浑身通红,皮肤皱皱的,模样古怪。菲利普瞅着瞧着,脸上现出了笑容,不知说什么是好。他感到很是尴尬,因为此时那位拥有这家私人医院的看护就站在他的身旁。从她瞧自己的目光看来,菲利普觉得她压根儿就不相信米尔德丽德那种颇为复杂的说法,她认为菲利普就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
“你准备给她起个什么名儿?”菲利普问道。
“究竟是叫她马德琳还是塞西莉亚,我还没打定主意。”
那位护士走开了,让他们俩单独呆上几分钟。于是,菲利普弯下腰去,对着米尔德丽德的嘴吻了一下。
“亲爱的,一切都平安地过去了,我感到很高兴。”
她抬起纤细的双臂,勾住菲利普的脖子。
“你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儿,亲爱的菲尔①。”
①菲利普的昵称。
“现在我终于觉得你是我的人啦。我等你等了好久了,我的亲爱的人儿。”
他们听到那位看护走到门边的声响,于是菲利普急急乎直起身子。看护走进房间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73
三周以后,米尔德丽德带着孩子上布赖顿,菲利普前往车站给她母女俩送行。她身体恢复得很快,菲利普发现她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她打算住在布赖顿一家食宿公寓里,她曾经同埃米尔·米勒在那儿度过两三个周末。她预先写了封信去,说她丈夫奉命去德国出差,她将带着孩子到那儿去度假。她津津乐道于自己编造的谎言,而且在编造细枝末节方面还颇有些想象力呢。米尔德南德打算在布赖顿找个乐意领养她孩子的保姆。看到她竟如此冷漠,急着要摆脱掉这个孩子,菲利普感到震惊。但她却口口声声说先让这孩子在别处呆段时间,然后再领回来,让孩子慢慢习惯在她身边生活,这样做要好得多,还说这是人之常情。菲利普曾想,她亲自带了两三个星期的孩子,总该唤起她做母亲的天性了,因此他企图借助这一点来帮助自己说服米尔德丽德能把孩子留在身边,可是根本就没有那回事。米尔德丽德对孩子也不能说不好,该做的事她都做了。有时这孩子也给她带来乐趣,而且她也常常三句话不离孩子的事儿。但是,她内心深处,对这孩子可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不能想象这孩子会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她已经预感到这孩子长相像她生身父亲。她常常暗自纳闷,待这孩子长大以后,她还不知怎么办呢。想到自己当初怎么会那样傻,竟怀了这么个孩子,她不禁自怨自艾起来。
“要是我当初像现在这么清醒就好了,”她嘟哝了一句。
她嘲笑菲利普,因为他为了那孩子的幸福而操心,简直到了忧心如焚的地步。
“假如你是父亲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的了,”她说,“我倒想看看埃米尔为了这孩子而感到心乱如麻、坐卧不安的样子。”
菲利普曾经听人说起过育婴堂,以及有些可怜的孩子被他们的自私、狠心的父母扔进专以恐怖事情取乐的歹徒手中而惨遭虐待的事儿。眼下,他脑海里充斥着这些令人可怖的念头。
“别傻,”米尔德丽德说,“这是你出钱找个女人照看孩子。你一周出那么多钱,她们照顾好孩子,对她们自己也是有好处的呀。”
菲利普坚持要米尔德丽德把孩子交给自己没有生养过孩子的妇人抚养,并要她保证不再领别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