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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说些可心的话儿吧,”她喃喃地说。
“说些什么呢?”
“你可以想象说你非常喜欢我。”
“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
这会儿,他实在不忍心启口,把那件事情告诉诺拉,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安安宁宁地度过这一天。或许,他可以采取写信的方式告诉她。在信里讲要容易得多。想起她会痛哭流涕,他实在于心不忍啊。诺拉逗他吻他,然而在接吻的时候,他想起了米尔德丽德,想起了米尔德丽德的苍白的、薄薄的嘴唇。对米尔德丽德的回忆,犹如一个无骸的形体——一个要比人影丰富、充实得多的形体——每时每刻都在缠着他,不时地使他变得心猿意马,神思恍惚。
“你今天太沉默了,”诺拉说。
在他们两人之间,她的嘴碎话多总是老牌的笑把儿。他回答说:
“你从来不让我有置喙的余地,因此,我已经没有讲话的习惯了。”
“但是,你也不在听我说话呀,这种态度可不好。”
他脸微微发红,不禁怀疑起她对自己内心的隐秘是否有所觉察。他局促不安地移开自己的眼光。这天下午,诺拉身子的重量令人生厌,他不想让她碰到自己。
“我的脚发麻了,”他说。
“真对不起,”她叫喊了一声,从他腿上猛地跳了下来,“要是我改不掉这个坐在绅士们膝上的习惯,那就非得行减肥法不对罗!”
菲利普煞有介事地在地板上跺跺脚,还绕着房间兜圈儿。然后,他站在壁炉跟前,这样她就无法再坐在他的腿上了。在她讲话的当儿,他认为诺拉要比米尔德丽德高强十倍,诺拉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乐趣,同诺拉谈话时他心情更为愉快,她要比米尔德丽德聪颖得多,而且性情更为温柔。她是个贤淑、诚实、有胆有识的小妇人。而米尔德丽德呢?他痛苦地认为,这几个形容没有一个她是配的。倘若他还有理智的话,他应该矢志不渝地守着诺拉,她一定会使他感觉到比他同米尔德丽德在一起要幸福得。多:不管怎么说,诺拉对他是一往情深,而米尔德丽德却只是感激他的帮助而已。不过话得说回来,重要的还在于与其被人爱还不如去爱别人,他心心念念地思念着米尔德丽德。他宁可只同米尔德丽德呆上十分钟,也不愿同诺拉呆整整一个下午,他把在米尔德丽德冷冰冰的嘴唇上吻上一吻,看得要比吻遍诺拉全身更有价值。
“我简直不能自拔,”他暗自思忖着,“米尔德丽德可算是铭刻在我的心灵上了。”
纵然她无心无肝、腐化堕落和俗不可耐,纵然她愚蠢无知、贪婪嗜欲,他都毫不在乎,还是爱恋着她。他宁可同这一个结合在一起过痛苦悲惨的日子,也不愿同那一个在一起共享鸾凤和鸣之乐。
他站起来要走的时候,诺拉漫不经心地说:
“嗯,我明天等你来,好吗?”
“好的,”他应了一声。
他心里明白,翌日他要去帮米尔德丽德搬家,不能上这儿来了。可是,他没有勇气说出口。他决定给她打个电报来。米尔德丽德上午去看了那两个房间,颇为中意。中饭后,菲利普同她一道去海伯里。她有一只箱子用来盛放衣服,另一只箱子里装些零星杂物、坐垫、灯罩、相片镜框等等,她要用这些东西来把那套租赁的房间布置得像个家庭的模样。此外,她还有两三只硕大的硬纸板箱子。不过,这些物件全都叠放在四轮出租马车上,也没有碰到车顶。他们通过维多利亚大街时,菲利普蜷缩在马车的后座,以防万一被偶然路过这里的诺拉撞见。他没有得到打电报的机会,而电报也不能在沃克斯霍尔大桥路的邮政局里打,这会使诺拉对他在那条路上的行动产生怀疑。再说,要是他人在那儿,他就毫无借口不到近在咫尺的她的寓所所在的那个广场上。他决定最好还是花上半个小时,跑去看她一趟。然而,这件迫于情势不得不做的事,弄得他心烦意乱。他很生诺拉的气,因为正是她使自已变得如此庸俗卑下、失魂落魄。但是,同米尔德丽德呆在一起,他却感到心驰神荡。帮她打开行李时,他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为自己一手把米尔德丽德安顿在由他找到的并由他付房租的寓所里,心中荡漾着一种微妙的占有欲。他可舍不得让她累坏了身子。为她做点儿事是一种乐趣,而她自己却不愿做别人急欲替她做的事儿。他为她打开箱了,取出衣服摆在一边。见她不再提议外出,他便给她拿来拖鞋,并替她脱下靴子。他为自己代操奴件之役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当他双膝下跪替她解开靴子的揿钮时,米尔德丽德一边轻怜蜜爱地抚摩着他的头发,一边说,“你太娇惯找了。”
他蓦地抓起她的双手吻了起来。
“有你在这儿,真叫人感到愉快。”
他整理坐垫,摆好相片镜框。她还有几只绿色的陶瓶。
“我将给你弄些花来放在瓶里,”他说。
他骄傲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自己干的活儿。
“我不准备出去了,我想我还是穿件宽松的女袍,”她说。“帮我从后面解开钮扣,好吗?”
她毫无顾忌地转过身去,好像他也是个女人似的。他作为男性,对她说来,毫无吸引力。可是,她这句话所表达的亲昵劲儿,倒使得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手指笨拙地解开扣子。
“在第一次走进那爿店的那天,我可没想到今天会来给你做这种事情,”菲利普强颜欢笑地说。
“总要有人做这件事的,”米尔德丽德回答了一句。
她走进卧室,套了件镶满廉价花边的天蓝色宽松女袍。然后,菲利普把她抱进一张沙发里,并去替她沏茶。
“恐怕我不能在这儿同你一起用茶了,”他不无遗憾地说,“我有一个十分讨厌的约会。不过半个钟头以后我就回来。”
要是她问起是什么样的约会,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呢!不过,她并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好奇心。他在租赁房间的时候,就预先订了两人的饭菜,并提出要同她一道安安稳稳地过个黄昏。他心里急着要赶回来,所以他便搭乘电车走沃克斯霍尔大桥路。他想不如索性对诺拉讲明他只能呆几分钟。
“喂,我只有向你问声好的时间,”他脚刚跨进诺拉的房间,就哇啦地说开了。“我忙得要死。”
诺拉听后把脸一沉。
“哎唷,怎么啦?”
他对诺拉居然逼着他说谎非常恼怒。他回答说医院里在举行示威,他一定得参加。就在说话的当儿,他自觉脸红了。他想她脸上显现出不相信他的神情,这使得他更为恼火。
“哦,好的,这没关系,”诺拉说,“明天一天你得呆在我这儿。”
菲利普毫无表情地望着她。翌日是星期天,他一直想在这一天同米尔德丽德呆在一起。他对自己说,就是出于起码的礼貌,他也应该那样做,总不能把她孤零零一个人扔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呀!
“实在对不起,明天我有约会。”
他知道这是一场他千方百计要避免的争吵的开始。诺拉的脸涨得更红了。
“可是,我已经邀请戈登夫妇来吃中饭”——演员戈登偕同妻子正在外省游览,星期日要在伦敦过——“这事我一周前就告诉你了。”
“实在对不起,我忘了,”他嗫嚅道。“我恐怕十有八九不能来。你就不能另请旁人吗?”
“那你明天干什么去?”
“我希望你不要盘问我。”
“难道你真的不想告诉我吗?”
“我还不至于不愿告诉你,不过硬逼着一个人讲自己的行踪,这也太恼人了!”
眨眼间,诺拉换了另外一副脸孔。她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脾气,走到菲利普的跟前,拉起他的手。
“明天别让我失望,菲利普,我一直殷切地期望着能同你在一起过个星期天。戈登夫妇想见见你,我们一定会玩得很快乐。”
“要是能来,我倒是极想来的。”
“我待人不算太苛刻,对不?我不是常常找你的麻烦的。你不能不赴那个讨厌的约会吗?就这一次好吗?”
“实在对不起,我认为我不能这么做,”菲利普冷冷地回答说。
“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约会,”她带着哄孩子似的口吻说道。
菲利普抓紧时间编造了个理由。
“格里菲思的两位妹妹要来度周末,我们俩要带她们出去玩玩。”
“就这些吗?”她高兴地说道。“格里菲思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另一个人嘛!”
他希望能想出个比上面所说的更为紧迫的事儿来。那个借口太拙劣了。
“不,实在对不起,我不能——我已经答应了,我就得信守诺言。”
“可是,你也曾答应过我的。完全可以肯定,是我首先提出来的。”
“我希望你不要坚持了,”菲利普说。
诺拉勃然大怒。
“你是不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