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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上,同时根据自己的判断开出处方。这一切完毕后,他便等候蒂勒尔大夫进来。蒂勒尔大夫一看完外头的男病人,就来小房间,身后还尾随着一小批实习的学生。此时,助手便高声读出自己检查的结果。蒂勒尔大夫听完后,便向助手提出一两个问题,然后亲自动手检查病人。要是碰到值得一听的情况的话,刚才跟他一道进来的那批医科学生便纷纷掏出听诊器。此时,你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两三个学生站在病人的面前,默默地诊听着他的胸腔,可能还有两名学生在诊听他的背部,而在旁边还有几位学生,一个个急不可耐,急于想一饱耳福。那位病人处在这批学生的包围之中,脸上虽说有几分尴尬的神色,但看到自己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倒也不见得不高兴。在蒂勒尔大夫口齿伶俐地剖析病例的当儿,那位病人扑朔迷离地在一旁聆听着。有两三个学生再次操起听诊器专心听着,力图听出蒂勒尔大夫刚才提到的杂音和噼啪声。他们听完后,才叫那病人穿上衣服。
病情诊断完毕后,蒂勒尔人大便回到大房间里,重新在他的办公桌旁就座。这时候,无论是哪位学生在他身边,他都要征求该学生对刚才他看过的病人开什么处方。被问的那位学生随即报出一两种药名。
“你开这种药?”蒂勒尔大夫接着说。“嗯,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你那个处方颇有独到之处。不过,我认为我们不能轻率从事啊。”
他的话总是逗得学生哄堂大笑,而他对自己的连珠妙语似乎也颇为欣赏,眸子里总是闪烁着扬扬得意的神色。这时候,他开出完全不同于那位学生提出的处方来。一巳碰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病例,学生就建议采用蒂勒尔大夫给第一个病人开的处方,可他却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煞费苦心地开出一味完全不同的药来。有时候,配药房的药剂师成天疲于奔命,双腿累得够呛,他们喜欢医师开列已备药品,以及多年临床证明疗效灵验的该院的传统混合药剂。对此,蒂勒尔大夫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乐于开出一种配方复杂的药方来。
“我们得给药剂师找些事儿干干。要是我们老是在处方上写‘药方:白肮’,那他的脑于就不好使了。”
学生们听后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蒂勒尔大夫闪烁着兴奋的目光,朝他们扫视了一下。然后,他接了按铃,吩咐探头进来的传达说:
“请叫复诊女病人进来。”
在传达把复诊女病人领进就诊室时,他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同住院医生聊起天来。女病人徐徐进入房间,中间有一队队身患贫血症,额前留着蓬松的刘海,嘴唇惨白的姑娘。她们吃的食物很粗糙,而且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但她们还是患有消化不良症。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有胖墩墩的,也有瘦骨嶙峋的,因生育过多,天一凉就咳个不停,过早地衰老了。这些女人身上,这病那病的,应有尽有。蒂勒尔大大和住院医生很快就把她们打发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小小的就诊室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浑浊。住院医生看了看手上的表。
“今天初诊的女病人多不多?”蒂勒尔大大问了一声。
“我想不会少的,”住院医生回答说。
“我们还是让她们都进来吧。你继续替老病号看。”
初诊的女病人被唤进了就诊室。男人生病,大都是由饮酒过度而引起的,可对女人来说,她们的疾病则大半是由营养不良引起的。到了六点钟光景,病人全都看完了。由于全神贯注地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加上房间里空气浑浊,菲利普觉得筋疲力尽。此时,他同其他几位助手一起踱向医学院去用茶。他感到工作富有情趣,令人向往,表面看来虽然粗陋,但其间却富有人情味,倒是艺术家们用来创作的好素材。菲利普突然想到自己本人就处在艺术家的地位上,而那些病人不过是捏在自己手中的泥团,心头不觉掠过一阵狂喜。当回忆起自己当年在巴黎度过的时光时,菲利普饶有兴味地耸了耸肩。那会儿,他抱着创造出美好事物的目的,成天热中于色彩、声调、价值,天晓得是些什么玩意儿。同男男女女的病人直接打交道,使他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他发觉在端详他们的面孔和倾听他们的谈吐中间自有无穷的乐趣。他们走起路来,各有各的姿势,有的粗鲁地拖曳着脚步,有的踏着轻快的碎步,有的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还有的则羞羞答答,忸怩不前。往往只要瞧一眼他们的外表就知道他们从事何种职业。你学会该怎么发问才能使他们懂得你的意思,你会发现在哪些问题上他们通常是要撒谎的,这时你晓得该问哪些问题才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真情来。你发觉人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提着相同的问题。在接受对危急病症开的处方时,有的人不是启齿一笑就是开个玩笑,可有的却一脸丧气,绝望至极。菲利普发觉自己同这些人介一起时,就不像以往同别人在一起时那样害羞胆怯。他并不感到他有什么怜悯,因为怜悯意味着自己在摆架子。同他们在一起时,他大有如鱼得水之感。他还发觉自己有能耐叫他们安下心来,而每天大夫叫他检;查病人时,他仿佛觉得那病人怀着一种特殊的信任感把自己托付给他似的。“
“也许,”菲利普暗自思忖着,这当儿,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呢,“也许我生来就是当医生的料子。如果我无意中选择了正适合我干的事儿,那简直太有趣了。”
在菲利普看来,助手们中间只有他才能领悟到那些下午值班中的富有戏剧性的意趣。对其他也助手来说,那些男女仅仅是一个个病人而已。要是病情错综复杂,他们就欢迎;要是病情一目了然,他们就会觉得厌烦。他们为听到了杂音或为检查出肝病而不胜惊讶;听到肺部发出的一种异乎寻常的响声,他们就会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但是,对菲利普来说,事情远不止于此。他只是看看他们的长相,头部的形状,手,眼神以及鼻子的高低,就觉得兴趣盎然。在那门诊室里,他看到的是被不测之故侵袭的人的本性,此时世俗的面具被粗暴地撕下了,呈现在眼前的是赤裸裸的心灵。有时还会看到一种无师自通的禁欲主义的表现,那情景简直动人心魄。有一次,菲利普遇上一位粗鲁、目不识丁的男病人。他告诉菲利普说他的病已无可救药,但说话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面对使得这位老兄在陌生人面前还是那么坚毅的奇妙的本能,菲利普不由得惊讶不已。要是他本人面对着自己的心灵时,是否也能这样勇敢呢?是否会向绝望的情感低头屈服呢?有时候也会发生令人悲伤的事情。一次,有位少妇带了她妹妹来作体检。那位姑娘年方十八,容颜娇嫩,生着一对大大的蓝眼睛。有那么一会儿,浅色的头发在一缕秋天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缕缕金光。她的肤色美得惊人。在场的几位助手微笑地盯视着她。在这几间邋里邋遢的门诊室里,他们很少看到这样的窈窕女郎。那位少妇开始介绍亲属病史,说她的父母双亲均死于肺结核。一位弟弟和一位妹妹也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夭亡了。她们姐妹俩是这家的幸存者。那位姑娘近来老是咳嗽,还日见消瘦。她解开罩衫,露出那白如牛奶的脖子。蒂勒尔大夫默默地检查着。同往常一样,他的动作敏捷利索。他吩咐两三个助手用听诊器诊听他手指示的部位。接着,他叫那位姑娘扣好衣服。那位少妇站得稍远一点。为了不让那姑娘听见,她压低了嗓门说话。她的声音因害怕而发颤了。
“大夫,她没得肺病,是不?”
“恐怕她毫无疑问是得了。”
“她是最后一个了。她再一走,我可没一个亲人了。”
那个少妇嘤嘤抽泣起来。蒂勒尔大夫脸色阴郁地望着她。他私下里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活不长。那姑娘转过身来,发觉她姐姐在流泪。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血色渐渐从她那张妩媚的脸蛋上褪去,两行泪珠顺着双颊扑籁而下。她们俩站了分把钟,无声地抽泣着。接着,那少妇把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几个人都忘了,走到她妹妹跟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前一后地摇晃着,仿佛是在哄婴儿似的。
她们走后,一位学生问道:
“你认为她还能活多久了”
蒂勒尔大夫耸了耸双肩。
“她的兄弟和姐妹一发现症状以后三个月就死了。她也会是这样的。假如她们有钱,那还可以想想办法。你可不能叫她们上圣马利兹医院去呀。对她们这种人来说,无法可想。”
一天,来了位身体强壮、正当盛年的中年汉子。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