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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津津有味的。这些故事如同地道的以毒攻毒的药物,真理的药丸外面包有一层糖衣。经他这么一讲,我久久难忘,这倒使我乐此不疲。我们写的书汗牛充栋,无非要说明简单的道理。东方人讲故事言简意赅,如同一颗钻石嵌入你的头部,让你难以忘却。他讲的故事是漫不经心的哲学家赤脚踩伤萤火虫的事情。克伦斯基最不愿意听有关低等动物与人这类高级生命交流的奇闻轶事,他觉得这是人的耻辱,是恶意的诋毁。
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对这传说的结局讥笑了一番。他早已对这种粗鲁的言行懊悔不已,他对戈姆帕尔怀有深深的敬意,这样做的意图只是想挤兑我,不成想也把戈姆帕尔搭了进去,这真让他恼羞成怒。他还是那么笑容可掬、声调柔和地探询格斯的情况。格斯是印度人,回印度已有数月。
戈姆帕尔告诉他,格斯抵达印度不久就死于痢疾。
“真他娘的,”克伦斯基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似乎是说,像印度这样的国家,与痢疾作斗争真是徒劳无望。随后,他苦笑着对我说,“你记得格斯,不是吗?那家伙长得圆嘟嘟的,像个盘腿打坐的如来佛。”
我点了点头,“可以说我的确忘不了他。我不是还资助他回印度吗?”
“格斯可是个正人君子。”克伦斯基激动地说。
戈姆帕尔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难易觉察的愠怒。“不,他不是正人君子,”他说,“在印度,我们有很多人都……”
“我明白你要说啥,”克伦斯基插进话来,“在我眼里,格斯与正人君子毫无二致。痢疾!我的天哪!这跟中世纪一样……甚至还要糟糕!”于是,他郑重其事地说这种病仍在印度肆虐泛滥,而且,人们因疾病而贫穷,因贫穷而迷信,接着便导致奴役、堕落、绝望、冷漠、不可救药。为所欲为的英国殖民者与狂妄不义的印度王公贵族狼狈为奸,把持着印度,就使这个地方成为正在腐烂的庞大坟墓,藏骸纳尸的场所,根本不谈什么建筑、音乐、学识、宗教、哲学、漂亮的容貌、女人的雅致、艳丽的衣着、浓烈的香味、叮当的铃声、了不起的奖章、迷人的风景、绚丽多彩的花朵、川流不息的人群、唇枪舌剑的辩论、种族冲突、派性矛盾、潜伏着死亡与腐朽的骚乱,统计表上却是歌舞升平。他只需稍加说明就能够全盘否定这种虚假。说实在的,印度正在流血致死,但是,克伦斯基却无法理解这个国家具有生命力的那种如日中天的辉煌。他根本没想及过城市的名称,从来没有区分过安哥拉与德里、拉合尔与买索尔、达吉林与卡拉奇、孟买与加尔各答、贝那热与科伦坡,印度袄教徒、耆那教教徒,印度人、僧人,等等,它们没什么两样,都是权力压迫之下的可怜的牺牲品,都在帝国主义者悠闲度日的烈日下慢慢腐烂。
我现在只是随意地听听他与戈姆帕尔的争论。每次听到城市的名字,都要激动一番。提到下面这些字眼,如孟加拉、几加莱特、马拉伯口岸、加里山道、尼泊尔、克什米尔、锡克教、《奥义书》、风云人物、印度塔、古印度方言、首陀罗、印第安人的新教徒、印度教首领、巫婆、神汉,等等,这足以让我在晚上恍惚不安了。这个大陆泱泱五亿人,问题多如牛毛、千奇百怪,足以摇撼印度自己的皇皇权威的幻想,而一个人,命中注定要过着内科医生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住在像纽约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城市,怎么敢奢谈秩序井然的环境呢?难怪这些圣徒般的人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在公司的下属一些地狱般的地区同这些人打交道。这些“家伙”,正如戈姆帕尔称呼的(他们二十三岁至三十五岁年龄不等),就像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信徒一样,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先到美国,随后在完成学业的同时为生计东奔西跑。他们找到了复兴的良策,于是放弃一切享受,为自己民族的繁荣富强奋斗终身。唉,不管怎么说,没有一个美国人,可以说,没有一个美国白人能够与他们摆擂台,拼个高低。一旦这些“家伙”偶尔有人误入歧途,成为上流社会女人的忠实走狗,或者鞍前马后地听令于某个发狂的恶棍,我也觉得高兴。当听说印度人懒洋洋地坐着柔软的垫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在夜总会里翩翩起舞,开小车兜风,勾引年轻的处女上床,等等,真是对我大有益处。
我想起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的印度袄教教徒,这家伙同某个柔情万种、因奸情败露的中年妇女一同私奔了。我记得到处都在传播他的丑闻,他的举动给不安分守己者带来道德上的混乱。这真是太精彩了。他与这个社会周旋,我对这个社会渣滓佩服得五体投地,幻想着要跟他学两手。有一天,我病恹恹地躺在我老婆称之为陈尸所的那间房子里,他带着鲜花、水果以及几本书来看望我。他还坐在我床边,拉着我的手,同我谈起印度,谈起他那惊险的孩提时代,说到他后来忍受的悲惨遭遇,谈到美国人给他蒙受的耻辱,谈到他非常渴望自由自在、丰富多彩的生活,而且这种生活一旦出现,他就抓住机遇,却发现这生活除了衣物、金银珠宝以及女人外,空虚无聊,没有什么意义。他决定放弃一切,回到自己的人民身边,与他们同呼吸共患难,只要能鼓起他们的勇气就行;如若不然,宁肯与他们一样地死去,游荡在大街上,赤身裸体,无家可归,遭人白眼,受人践踏,受尽蔑视……这样一堆死人骨头,连秃鹰都觉得难以消受。
这样做不是出于罪过、悔恨,而是因为印度这个国家千疮百孔,像蛆那样溃烂化脓,它在嗷嗷待哺,正在统治者的压制下痛苦得难以自持。这样的国家与美国这种各方面都很舒适却无情无义的国家相比,对他更有意义。可以说,他是个印度袄教教徒,而且他的家庭曾一度富有过。他起码知道自己的童年很幸福,可是其他印度人却被迫流浪到山野、深林,他们的生活在我们看来与猪狗有什么两样呢?至今,我都摸不透这些卑贱的人每天是怎样在这荒凉之地克服他们遭遇的巨大困难的。不管怎么样,我同他们游历了由乡村到小镇、由小镇到城市的路途,欣赏朴实无华的民歌,听老年人讲传说故事、信徒的祷告、印度教首领的劝诫、说书人讲的传奇、街头祈祷的乐声、送葬者的恸哭与哀号。透过他们的眼睛,我看到这一伟大民族的颓废意味,但又看到他们从这极端的颓废情绪中振作起来的品质。他们叙述自己的经历时,脸上流露出文雅、谦卑、尊严、虔诚、信念以及正直,他们这几百万人的命运使我们难以处变不惊。苍蝇般地死去然后再获新生,不停地繁衍人口,祈祷上天并愿为信仰献身……他们不得不这样做,而且任何外来的魔鬼都不能使他们这帮干巴巴的躯体离弃生于斯长于斯的国土。这些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信仰不同,语言各异;野草般地生根发芽,遭人践踏、蹂躏。他们刚刚踏上人生之途,即使有个风吹草动,内心也是飘忽不定、惊恐万分。他们乱哄哄地、成群结队地往前走,有的如同打磨好的珠宝,有的如同稀世奇花,有的如同有价值的纪念品,有的如同光彩照人的牧师,有的如同超然脱俗的精神,有的如同腐烂发臭的蔬菜。
我正在沉思默想,克伦斯基亮起嗓门提醒我说,他撞见了谢尔登:“这该死的傻蛋,他想拜访你,不过让我给搪塞过去了,我觉得他是想借给你钱。”
愚蠢的谢尔登!奇怪的是我在回家途中可能想到了他。钱,是的……我就猜到谢尔登又会借给我钱。我搞不清欠他多少了,从来没想着要还他,他也这么想。他给,我就拿,这样他才开心。他野兔一般的疯狂,不过却诡计多端,实用至上。他犹如水蛭紧紧地粘着我,大概出于他自身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吧?我可从来不去揣测。
我对谢尔登的扮鬼脸非常着迷。他一说话总是咯咯咯地笑,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勒着脖子。他生活在波兰的克兰科夫这一犹太人居住的凶煞煞的地方,肯定有一些悲惨可怕的经历。我永远不会忘掉这么一个事件:他刚要逃离波兰,对犹太人的血腥屠杀就开始了。大街上血流成河,他惊恐万状地冲进家里,屋里已挤满了士兵。身怀六甲的姐姐正躺在地板上,遭受士兵的轮流蹂躏,父母的胳膊反捆着,他被迫目睹这一残忍的暴行。谢尔登狂怒地往士兵身上撞,随后被砍伤在地。等他苏醒过来,父母早已毙命,姐姐赤身裸体地躺在他身边,肚子被划开,塞满了稻草。
我们晚上穿过托普金广场,他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