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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地进入他四肢,宛如血液一般流动,而闭上眼让那感觉更加敏锐。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曾体会过许多次——他不愿想起,但那感觉分外清楚——一股先是轻微的,接着变得巨大的空虚和迷茫。
他咬住口腔内壁,想要制止那感觉,但却没有办法。
“你还好吗?”黑暗里,他听到,乔德说。
张骆驼轻轻睁开眼,朝他看过去,接着有些恍惚地愣了一下,才笑着说:“还好。”
“真的吗?”乔德轻声说,他没有移开看张骆驼的视线,仍打量着他。
张骆驼愣了一下,他想要躲开乔德的视线,但却感觉移不开,乔德的那双灰色眼睛离他如此之近,他无法动弹,显然地,乔德抓住了他没有藏好的迷失和沉重。
张骆驼叹口气,他知道他不可能瞒过乔德,终于摇了摇头:“不太好。”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也还好,只是有点不甘心。”
“为什么?”乔德说,他的声音仍然很轻。
张骆驼愣住了。为什么。这是个好问题,他听到他渴望的心声。如果是以往他会回答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那只是出自一时的感觉而已。但是现在,在此刻,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逃亡、发现真相和过多的思考后,张骆驼感觉得到,那感觉并不是一时的迷茫,它是长期感觉的积累和爆发,他知道它,触碰到它,而这感觉在此刻如此真实,乔德又如此认真地询问他,他感到一种和想把它咽下去相反的阻力。
他想,他低下头来,看着飞船的黑色地面,从窗缝之中,他能听到行人的呐喊和大声说话的声音,他们不需要躲避,也不需要藏起来,大大方方的,没有什么害怕。但他们也并不是自由的,他们也被束缚了起来,不能动弹,只是不知道自己被束缚了。而张骆驼知道,因此他此刻的自由被剥夺完毕。
为什么呢?
他闭上了眼,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因为从那以后,我一辈子都得这样生活。”他知道乔德明白他说的是哪样。躲起来,藏起来,蜷缩起来,不能被别人看到,直到他真正死去那天。
他听到沉默,很长的沉默,直到在沉默里,乔德的声音响起来。
“你不愿意是吗?”他说,那声音异常温柔。
张骆驼眨了眨眼,他抱住他自己的膝盖,轻微地摩擦上面细小的伤痕,它们因为磕磕绊绊受了伤,接着好不容易被修好,他茫然地抱了一会儿,接着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轻轻地,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愿意。”他轻声说。
他听到他的渴望,他听到他的渴望摇摇欲坠,他头次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这让他自己都诧异。他吸了吸鼻子,为自己头次有这种情绪而惊奇,随即又马上适应下来。
他思考着:“但是,让我一直不知道这座城市的状况,我也不愿意。”不知道他们都是仿造人,不知道他们会在这座城市里呆到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那样活下去,像是任何一个只期盼今天下午的人。
“我只是不愿意这样活着。”他说道。虚假地,空虚地,假装一切没发生地活着。
他眨眨眼,看着单调的黑色地板,但他却感到自己从中看到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水,蓝色的无尽的大地,宇宙,他感到自己想要做一只鸟儿,他闭上眼,仿佛就能闻到与重庆不同的空气。他不知道乔德能不能理解,但是他想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乔德不管理不理解都不会指责他,就像他自己也不会指责乔德一样。
沉默包围了他们。乔德听到了张骆驼的回答,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睛。
张骆驼躺在座位上,看向窗外,远处,这个小巷的上方被透明的玻璃包裹,那些飞船从它上面咆哮而过,给灰雾留下一片滚动的橙光,而那玻璃折射那些橙光,让它穿过它,像是一条直线射入小巷之中,有些飞船开的光芒非常强,那直线就变得非常利索,但马上因为飞船的离去而一闪而过。
张骆驼和乔德沉默地看着那橙色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它们出现又跳跃,最后不见。
乔德点了一根烟,他咬住它。“黑川”。现在他已经无比熟悉那支烟的摄取方式,已经该如何咬住它。
“像不像太阳?”乔德轻声说,对着张骆驼。
张骆驼明白他的意思,那光芒折射的方式。乔德曾给他讲过太阳折射光的方式,还给他画过它是如何的。
“像。”他斟酌地说,“但那不是。”
这是句很平常的话,张骆驼知道,但也许没那么平常。乔德停止了吸烟,似乎震动了一下,接着,他同样斟酌但是认真地回应了张骆驼:“你说得对,那再怎么也不是太阳。”
他们继续凝望那头顶的光芒。
“张骆驼——”乔德看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他望着云端,那片飞船离开的云,语气像平常一样平静。
张骆驼没有转过头去,他凝望那灰色天空:“什么?”
乔德低下头,掐灭了他没有熄灭的烟,像在想什么事。
“我也不愿意。”突然地,在疲惫和思考之间,张骆驼听到乔德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来。
张骆驼怔住了,他怔了好一会儿,接着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乔德。他立刻捕捉到乔德的神色,乔德的神色就像他的口气一样坚定,没有任何偏移和改变。
他们朝对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
“你想不想试试呢?”乔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对张骆驼说。
“什么?”张骆驼问道,但他觉得他不用问这个问题,他冥冥中知道乔德想说什么。
乔德深呼吸一口气,轻声,但是坚定地说:“试试逃离这座城市。”
“逃离这里,看到太阳,过另一种生活。”他说。
张骆驼目不转睛地看着乔德。他张开嘴,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来话。
乔德的神色坚定如初地等待着张骆驼的回答,但见着张骆驼一句话也没说,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小心翼翼,灰眼睛轻轻地沉下去。
他在紧张。张骆驼轻易地发现了这点。
张骆驼摇了摇头:“不。”
他看到乔德的灰眼睛脆弱地闪动了一下。
张骆驼没有犹豫,也没有等乔德说话,他继续坚定地说:“我们不是逃离,而是寻找自由。”
乔德愣住了,他眼睛闪烁了一下,那微妙的慌张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张骆驼朝他肯定地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以表示他是认真的:“我也想获得自由,看看太阳,看看除开重庆之外的世界。”
这一瞬间,乔德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如此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他们无声地看着对方,沉默了三秒钟,五秒钟,像是要一直沉默下去。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他们轻轻地微笑,在这废弃的运动场中。然后微笑渐渐变成了一个完全放开的笑容。他们的笑没有声音,但是却敲碎了某种东西,张骆驼能清清楚楚听到那东西破碎的声音,它从他身体里被轻轻□□,发出“啵”的一声,像一个酒瓶盖。他看着乔德,同时感到另一种种东西从他的心上生长,他看不到它,它完全隐形,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生长的声音。
他眨眨眼,在无味的空气中闻到了太阳燃烧的味道。
第59章 漫游之时(三)
他们是认真的,尽管他们除开承诺,什么也没有。
那天他们离开运动场后,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郑郑的家,乔德去上班,张骆驼则留下来打扫郑郑的房间,他们在郑郑的视线下像平常一样微笑,看似毫无差别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让白日充斥他们的胸膛。
下飞船之前,张骆驼和乔德道别,乔德沉默地操纵方向盘,让飞船在灰云中滑动。张骆驼回过头去,望向他,准备说再见,同时他有点忐忑不安。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他们在巷子里的谈话。他有些不安,担心一切就这样过去,而乔德说的都是玩笑话。但他看到了乔德的眼睛,乔德眼睛中的光芒仍然在燃烧。
“我们晚上再商量。”乔德对他说。他没有说完,但张骆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
张骆驼感到他的心被高高举起又放下。
他们不是说说而已。
逃离这座城市,逃离重庆,这听起来非常好,但也像天方夜谭。如何逃离?怎样逃离?张骆驼回到了郑郑的公寓,坐在窗户边想,他任凭毛毛活跃地跳上他的头发上,自从它在乔德的头顶待过后,它就发现那是个好去处,张骆驼怀疑是设计团队给它安装的巢穴本能。张骆驼拍拍它,示意它安静地坐下来,感觉毛毛粉色毛绒的肚皮贴着他的头顶。
他看向他右边紧闭的窗户,灰色的天空看起来像被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