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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霖还未出声,一旁清晰的一声唤:“哥哥……”
扶霖猛地转头看长辞。我也瞧过去,却见他未醒过来,眉还皱着。他好似只是梦中呢喃了一声,听着有些急促,又有些难过。
扶霖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又站着一会儿,伸手拿起了一旁沾水的布巾,攥在手里俯身给长辞擦了擦额头。擦到一半,忽然又一把将布巾摔到了他脸上。
长辞并不知晓他哥哥在做些什么。他仍闭着眼睛,只是不舒服地又蹙紧了眉。
☆、几回魂梦(二)
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行为当真是幼稚得很,又叫我想不出话来说道他,只站着没动。
扶霖迟了一会儿,伸手将摔到长辞脸上的巾子拿了去,又挽着袖子给他擦额头的薄汗,动作竟还甚是轻缓。
我无言地瞧了好一会儿,放慢了语气道:“你往前还逼着他喊你哥哥,如今他唤了一声,你却又不乐意了。”
“倒是没这个弟弟才好,”他伸手一撂,将布巾扔进了水盆里。
我点头应了声:“确然好,省了在此招爹娘嫌弃,也省了受兄长阴晴不定的脸色。”
扶霖没有说话,直起身子看着我,往前总见得他何事都是无甚清楚神色的模样,气也好,乐也好,除了那一双眼睛,简直分不清他究竟是心绪如何。头一次见得他眼神恍惚了一瞬,也仅是片刻,又复了那模糊不明的样子。
我此时讽了他一声,他竟未在意,又偏过头看长辞,声音有些沉:“两千多年前,在幽冥血海时候,他救了我。那里面如何凶险,你想必也知晓。那时尚且年幼,法力微薄,在里头熬不过多久。你明白那种清清楚楚觉着自己神元流散,为恶灵分食的感觉么……”
本仙君未感受过,自然不明白。
扶霖似是瞧懂了我的意思,还要轻描淡写地与我说上一遭:“身上的力气和温暖都一点点离开,越是疼越是清醒。那些奇形怪状的恶灵,不需离得多么近,也能夺取将要溃散的灵物神魂。此时也只能眼看着,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死去。离出去的地方差了那么一点距离,我没能走过去,除了不甘心,其实还有些恨……”他低笑了一声,“我那时候早已该死去了,他用他的血灌到我嘴里,抢回来我一条命。”
我只看着他,说了句:“原是因着这一点良心。”
明明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偏偏我还能与他在此处和和气气地说话。或许我想着也不对,两个大男人也不能面红耳赤地吵上一架,打上一架又搬不上台面,只好和睦相处。可见要面子不野蛮,于神仙来说,也算得一件美好的品德。
“我终是没什么办法。那些命数里的牵连,生了便不会消散,”他哂笑了一声,“除非你死了,或是他死了。”
我只字不语,斜眼看桌子上叫我压得胡乱翻倒的茶盏。
扶霖面上又浮了缓笑,口里字句清晰:“我做些什么总要拖你一处,说想拉你一道下水的话,也非是玩笑。但到头来只是我自欺欺人,天意如此,我强争也无用。”
天意如何,自欺欺人如何。
本仙君从未想过天意一事。
争不过又如何,又怎知究竟何为天意呢。说不得至最后,天意也只是自个儿的猜度罢了。
我心头冷静,念头杂乱,仍八风不动地听他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那一双玉佩,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你说没了那玉佩,甚至瞧不见脸,也能认出来。如今呢,你可是后悔了么?”他低头看昏迷的长辞一眼,眼梢晕开笑意来,字字温和。我心头空白,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想法,任由他说下去,有心想打断,却张不开口。
没什么声响,即便我想听见些什么旁的杂声,也未有。
我只看着扶霖,也不知晓自己脸上此时是何神情。
停了好一瞬,他唇边也带了笑,好似从未那般轻柔过。他带着那般拂落花瓣的轻柔笑意,道:“我知晓了。就如此罢。”
说罢便转了身离去,未再回头。
我霎时涌上些慌张,仓促中扶了一把一旁的什么物件,觉着应当追上去,却又迈不动腿,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离了去。
本仙君后悔什么呢,我觉着腿有些打颤,又坐下来想。后悔为他占了一遭便宜么,但此事他未强迫本仙君,我也未推拒,有甚么后悔的呢。明知晓是要挨雷劈魂飞魄散的事,他当我胆子大过了头,与他玩笑逢场作戏么。
如此又是如何,我混乱地琢磨着这两个字想,从未觉着自己脑子这般不好使过。他说一声知晓了,又是知晓了甚么。
究竟想不得。
本仙君不是他,况且瞧着这般态势,往后也再不会听得他明明白白说些什么。
往前我觉着,我从天界至了冥界,乃是环环相扣事事相连,方至于如今。但眼下我想不真切明白,究竟是哪些事情,又是源于哪一桩哪一件,引得了今日这般事情。
其实还未犯下什么真材实料的罪行,嘴唇亲一亲,也犯不着天打雷劈,还能留着一条小命。我继而缓忽地想。
又独个儿愣坐着,起身也懒得起了。
长辞面上的不安仍未褪去,我伸手碰了碰,倒是未有此前那般烧烫了。人事不省也有好处,譬如方才若是他醒着,本仙君也无法想象,将会是何等场面。
“哥哥……”他又呢喃了一声,不知昏睡中看见了什么,紧蹙着的眉心瞧得脆弱无比。哪里还是扛着满身的伤站花园里跟帝后说刻薄话的那个小神仙。
“你哥哥不在,还喊,”我无奈地道,仿佛他可以听见一般。
我拉开他肩头的衣裳看,那些伤口又渗出血来,只得又拿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了去。到底是伤得狠了,我如何轻缓,也免不得要触碰到伤口。他额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我停了一停,仍接着将血迹擦拭净了。
他竟也未疼得醒过来。
受了委屈挨了伤痛,哪一个不是喊娘呢,他倒是分外与众不同的,喊哥哥,真个是想不出喊谁了么。本仙君想着此事,有些想笑。
长辞素日里严整冷漠的样子,哪里能想到也会乖巧地喊一声哥哥。且他那哥哥对他也算不上好,知晓他昏睡着,还要将布巾扔在他脸上泄一泄气。
然扶霖扔得那一下,多少也有本仙君的气在里头。思及此,本仙君又笑不出来了。
大半日什么也未做,竟也觉着劳累。
我手上抚着长辞后心渡过去些仙力,又为他擦了把脸。转身瞧见桌上翻倒的杯盏,我一一摆齐整了,迈出屋门回了我那思齐宫。
门口的小仙童惊骇地瞧我,又犯了结巴:“司司司……簿……作何去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瞧见自己身上也沾了散乱的数块血迹,瞧着像是负伤一般。我沉吟一瞬,拍一拍他肩膀道:“莫慌张,我收妖去了,这些血不是我的。”
小仙童松了口气地拍着自己心口,只道:“那便好。”
“确然好,”我应了声,回头迈进了门。
本是觉着心力交瘁得很,夜里头在床上躺了半宿,却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倒也非是胡思乱想,实是一点念头也没有,只无法失了意识。我睁着眼睛清醒着,又翻身下床,摸着桌上的玉杯。杯子里还有半杯冷茶,我凑到唇边,忽而又不想喝了,便拖着步子将那茶水泼出门外。
我瞧着空杯子半晌,回身搁在桌子上,去了书房。
摇倾送的那颗夜明珠还在书房一旁的灯架上发着冷光。我走过去将它拿在手里,脑子里浮现出那时摇倾坐在栏杆边又一声尖叫掉进水里的情景。本仙君实在是无聊得紧了,竟在此想那些陈年旧事。
我将那珠子搁回灯柱上,叹了口气,觉着再想下去,怕是会未老先衰。
既然是睡不着,也只好找些事情来做。我撩开衣服下摆坐下,思忖着在书案后头翻一本什么有趣的书来瞧一瞧。
将将坐下,眼睛瞥见案头一本掀着的书,伸了胳膊去取时,又碰着书案上的一张棋盘。干干净净纵横交错的格线,上头一个棋子也未有,一旁搁着两个棋碗,一黑一白棋子分明。
头一个念头是将这件东西收起来,瞧得我头晕。
伸手掀动一角时,又觉着本仙君不能露了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已,难道我还畏惧于它么,它又不能成了精。即便是成了精,本仙君也不须怕什么。
抱定无畏无惧坦荡磊落的心境,我握着那卷书,波澜不惊地翻起来。
书页头一行映进一个字,我不经意抬了头,瞧见棋盘,脑海中想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