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膝盖衣摆上的灰尘,等着那一声怒喝。
半晌过去,没有怒喝,新帝悠悠开了口:“朕倒是一时糊涂了。这前朝的书籍,给你一个孩子看,你尚且辨认不清,遑论往后流传下来,少不得要蒙昧许多人。少史便瞧瞧,哪些书是前朝的,捡出来扔到个空地上,趁着今日得空,焚了吧。”
皇帝的声音不算大,说是不怒自威也不为过。好几句话顺着钻进我的耳朵,又原封不动地钻了出去,末尾那三个字我听得极为清楚,焚了吧。
师父大半生心血,眼前御书案后的人轻飘飘几个字,便要否了师父这几为尘世存证的汗青痕迹。我眼前闪过师父额头凝结的血块,泛着青的僵白脸色,手指紧紧地攥着手心,垂了会儿眼皮,又抬起来。
我用来御书房时同样恭敬的姿势伏在地上,额头碰了下地面,接着撑起胳膊,回了声:“是。”
是以此时我蹲在城墙上,挥了挥荡到眼前的飞灰。那火确然烧的很大,黑滚滚的烟雾冒上城墙头,呛得我又咳了几声。
“少史可将书捡干净了?”明黄衣衫的人依旧负手而立,没计较我这副大不敬的样子。
我没立时回话。师父惯拿的那支笔此时正攥在我手心里,被汗水打的有些湿沉。师父说,叫我以后别再用此笔。但我还没用它写过字,往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扶着城墙垛子,就着蹲身转过身去,用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姿势问道:“皇上,微臣斗胆,此时可有砚墨否?”
皇帝走近了些,一双眼睛锐利地扫我一眼:“此时无有砚墨,少史要做何事?”
“无事,微臣莽撞了。”我拱了拱手,接着拿笔尖往嘴里伸进去舔了舔,想化开那浓奄的笔头。墨汁溶进嘴里有些苦,我往手背上描了几下,也只是几道浅淡的水痕印子,没留下清晰的笔迹。
老子心里有些惆怅,没想到平日里家常便饭的蘸墨写字,此时倒成了奢望。
天上云头压得愈发低了,细冷的风打着旋儿将城墙底下的大火撩得高了几丈。灼热的火星子似乎要溅到我脸上来。
我腿麻得厉害,于是一手扶着城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衣服下摆被风吹起来,又胡乱地拍在我腿上。我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墙下的豪迈大火,刚要转身跳回女墙,不妨脚滑了下。我一时心中一紧,赶忙两手扒住了城墙垛子,吸了口凉气,好歹站稳了。
但我人是站稳了,那杆笔就这么自由不羁地从我手中挣出去,顺着城墙边的半空,极为利落地坠了下去。
“哎,笔……”我身子往前一探,下意识就想捞一把,接着便身体前倾顺理成章地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须弥(三)
我眼瞧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风声在耳旁呼啦啦擦过,底下丈高火焰溅起的火星子冲着我的脸扑上来。我被烟呛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使劲伸手向下够着,也没摸着半根笔毛儿。底下红火的一片好似都不见了,只剩下那根笔在,我瞧着它,却怎么也够不着它。
老子竟然抓不住一根破笔?
衣袍被冲地掀起来劈头盖脸,我只觉得过了许久,久得够我在半空里想了遭是我胳膊不够长,还是那笔落得太快。结结实实撞到实地上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过这么一会儿,倒也不是很长。片刻前我还蹲在城墙上想用这根笔划拉几下,此时竟以这么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了地,委实有些不大体面。但好在这底下熊熊火焰铺展,三尺内无有活人气息。
我躺在地上,眼睛斜着瞟离我手指尖半尺的那根笔,有心想够上一够,然又觉得力不从心。脑子里想着胳膊动一动,但那半截胳膊却没听我使唤,我试了好几遭,腿也动不了,约摸着是摔折了。我仰头看着那被火焰燎得有些扭曲的天,乌云缓缓地移着,偏偏不落雨。口鼻里感觉有什么涌出来,再吸口气,就觉着身体碎成一块块的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流泄出去。
我此时能意识到这个情况,倒是我脑子还没坏。但我头朝下栽下来,竟没摔坏脑子,想来也是很难得。
天一阵阵地黑起来,像盖在我眼皮上,也不觉得周遭灼热了,只是冷,透彻骨缝儿的冷。我耳中时而轰鸣时而静默,脑子里想法也聚不在一处了。只那根笔入了我的眼睛。
丝丝缕缕的淡黑色雾气染上焦赤的火苗,我眼看着它失了颜色,自己那一截横着的胳膊也淡下去,轻烟似的聚着还是个胳膊的形状。
再没了其他声响,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声慢下去,又轻下去。
眼前将要静止时,我却又瞧见了一个身影,起初是半片衣摆,接着是半截衣袖,他似乎不是很高,因我这么委顿在地,还能瞧见他后背垂下的头发梢,随着四周的火息轻轻飘动着,又落下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片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灰白火焰里分外清楚,他侧身弯腰下来,手摸上了那根笔。
有什么东西流过我的眼睛,我看的有些模糊,就费力地喘了口气,又睁大了眼睛看。
然他只留下个侧影,没转过头来,且我估摸着我脖子似乎也摔折了,没法扭得幅度更大一些,只好这么僵着,也不知瞧见的这个是不是臆想。
他手触到那支笔,接着手指捏住,提了起来。黑色的衣袖委地折落,又舒展离了地。
别动老子的笔!如若我还能开口说话,且有清晰的意识,我应当如此大喝一声,中气十足,饱含愤责地喝一声。眼下却没法,只能瞧着那根笔被人捡了去,我又没瞧见他的长相。我僵僵地躺着,眼珠子一动不动。
那人捡笔起身,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一枚玉玦挣出来,底下拴着的流苏扑簌簌地摇动了几下。
分明我瞧见的东西都是黑白的,无甚明亮色彩。但我确实瞧见,他那块玉佩,红色丝绳垂挂,两道绳线缠在暖黄的玉玦上头,底下垂着细致鲜红的流苏穗子,突兀地撞进我眼里,没了其他颜色。
十岁又五,我因一杆笔从十丈高的城墙一头栽下去,结束了我这潦草短暂的一生。
我立在云头自顾自唏嘘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是在哪里。
猛不防袖子被人拉了一拉,我顺势转头过去,瞧见了一张嘴角含笑眼梢带愁的脸,脸的主人见我看他,眉毛舒了舒,张了口:“回来了,还没醒过神来罢?”
我确然还没醒过神来,我仔细看他片刻,方了然应声:“此时醒过来了。你莫不是在此候我?”
“先去我那里坐坐罢。”眼前的那张脸眼角堆了堆,嘴角却耷拉下来。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有何不可。”
祥云淡缓,不时有仙鹤鸣唳,天际霞光蔚然,正是九重天。眼前领我去他那里坐坐的,是个神仙,叫做尘悬。
尘悬神仙是个神君,肃然一点说,应是我的同僚。我两个同在天庭为差,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尘悬与我同为成德星君手底下,当的是人间的文事。只不过尘悬只管人间江湖之远,譬如坊间乡落传唱的辞赋,哪个名不见经传一朝名满天下的异秀,皆是合了尘悬给的机缘。我却只管人间庙堂之高,大笔大墨,刻笔汗青,都经我处。
我一边与尘悬走着,一边恍然记起,为何我去人间落了一遭,还不幸年少夭折。
此事说起来有些不大好现眼,但却是个实事。
在其位谋其事,我在天庭当这司史的时日算不得长,若是折算到人间,照着凡人们短短的一生来算,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因了这算不得年少的年少,便少不了要有几分轻狂。
我常与尘悬一处作混,手底下万千文章笔墨见得久,自己也很会耍弄。关起门来耍弄想来是没什么的,但因这轻狂,便耍弄得有些不顾及。
细想起来,也就是不久前的事儿。南海慈航真人做了场法会,宽和地邀了众多仙家前往,我自然与尘悬也去了。法会未开始时,我两个钻进了真人的紫竹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深然如此。
紫竹竿竿而立,眼前好一片浓翠云雾。当是时,微风清缓,龙吟森森,我与尘悬言语交论,身心疏朗。
我两个正因了这文运的事论有些意见相左。拿人间常见做例,那些经由尘悬给的机缘,现了本领的异秀,一大半皆赴了朝堂,最后兜兜转转进了翰林,文运又折进了我手中。那些本可大展本领的书生们,一旦与朝堂事沾了边,便好似倒了霉。自然此话不是我说的,是尘悬说的。
尘悬手中一柄纸扇晃了晃,拿眼神斜我:“无论闲事与国事,皆为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