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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从韩留仙记事起,就是韩怀章一手把她带大的,大概是可怜她没有娘照顾,他对这个女儿就有些溺爱,她不爱女红,随了韩怀章的性子爱练武,韩怀章就特准她在金阁里跟武师学武。
韩留仙站在怀雪轩前,看着海棠枝被夜风吹得一摇一摆,突然就想起她爹失踪前一天,那天太阳正好,韩怀章又坐在海棠底下喝酒,她新做了梅子糕,就端过去给爹爹吃。韩怀章接了糕却没吃,倒是看着她看了很久,看得韩留仙不自在起来,他才说:“留仙长大了,也该嫁人了。”
韩留仙每年都要听这句话,眼看着都听了快十年,也没了羞怯之情,动手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爹爹只管喝酒就好了,说嫁人多扫酒兴,我要是嫁了,谁给您做梅子糕下酒?”
韩怀章接过杯子,慢慢把一杯酒喝干,放下杯子又看着她:“留仙,显尘的事情不怪你,爹爹不怪你,周慎也不怪你,你别苦了自己。”韩留仙借着给她爹布菜低下头去,掩住自己红了的眼睛,她夹了一块梅子糕到韩怀章碟子里,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说:“我怪我自己,要不是我,周大哥他们该不会过得这么苦。”
也许该是报应,当年因为她害得钟显尘生死不明,失踪了三年,现在也该她尝尝这至亲失踪的滋味。
韩留仙站了一会儿,脚有些冷,便转了个方向走动起来,这一转,倒是看见周聪站在那边幽幽地盯着她。她心里一窒,看着周聪勉强笑了一笑,周聪沉默着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便往周慎的书房去了。
入镜从厨房送菜回来,在院子里跟周聪擦身而过,差点被他撞了个踉跄,周聪却停也不停,抬脚就走,气得入镜一路走一路嚷:“真是什么人教什么徒弟!大的脾气大,小的心眼小!亏小姐还对他们那么好!”
韩留仙自幼性格刚毅,又从小跟着武师习武,身上倒没有多少闺阁习气,最不喜欢在人背后说长道短。听入镜这么说,喝住她:“还不闭嘴?”入镜委屈得很,眼里都有泪了:“小姐,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要是旁人,打死我也不说一句,我也犯不着。可咱们几个从前多好啊,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就是为小姐不值,那事儿又不是小姐的错……”入镜越说越委屈,说到后来干脆哭了起来,韩留仙被她哭得心里酸酸的,伸手拍拍她的背,软声对她说:“你别哭了,外面天冷,再站一会儿我可要伤风了。”入镜赶紧抬头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伺候着韩留仙回屋去了。
到了屋里,入镜帮韩留仙放好洗澡水就退了出去,她知道韩留仙的习惯,从不让人伺候洗澡。
韩留仙脱了衣服,整个人浸泡在澡盆里,她不敢让人看她的身体,虽然她是个女孩子,但是她的胸平得像块石板,她也从没有过月信,不管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她也不敢跟她爹说这些,而娘……她像是从来没有过娘一样。
韩留仙呆呆地泡在浴盆里,水汽蒸腾而起,慢慢隔断了她的视线。
周聪躲在拐角处看着她们主仆二人走远,入镜的话他都听到了。周聪也不是木头人,只是有些事情终究不像以前,他们这群人的过去和现在之间,夹着一个不敢提的名字,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周聪一直看到她们俩进了内院,才去找他师父。到了周慎书房门口,正巧碰到厨房的刘伯来送份例的晚饭,今儿是冬月初一,中宁人进冬月第一天要吃羊肉面,可周慎的门闭着,他又不敢敲,一转头看见周聪过来,刘伯乐得眼不见牙地把面交给周聪,又塞了两块糖给周聪,倒是把周聪弄得尴尬——刘伯还当他是当年的小孩子,每次见他都给糖,他又不吃,攒了一堆在屋里头招蚂蚁。
周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窗户上映着他师父的影子,他晓得他师父又是一个人对着那个食盒坐着,他也不敢轻易打搅师父,可是现在端着两大碗羊肉面,他觉着手酸,而且这面冷了就是一层羊油,到时候又腥又膻,只能倒掉。周聪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八年前周慎把他从街上捡回来,那时他已经在外面讨了两年的饭。他饿急眼的时候,抢狗食掏泔水,有什么他没干过,人一旦饿过,以后即便有锦衣玉食,也还是怕吃不饱。
“师父,”周聪怕面冷了,隔着门喊周慎:“师父,刘伯送了羊肉面过来,再不吃冷了就要倒掉了。”窗户上的人影动了,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慎立在门后面看着他。周聪有点心虚,干咳了一声,把面举高点:“师父,今儿冬月初一,按理该吃一碗羊肉面。”
周聪因为吃,没少被周慎教训,这会儿也没敢抬头看他师父的神情,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周慎说:“你就在这屋里吃,吃完了顺手收拾行装,后天让廉七那队人三更的时候在城北钟楼底下等着。”周聪从托盘后面抬头问:“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周慎没理他,回屋里提起那个食盒往外走,临走时瞪了周聪一眼,周聪这回学乖了,进屋吃面,一句也没多问。
周府在城西,跟大多数在城中的府邸不搭边,这也是圣祖皇帝的安排。周家从开国以来就做的是缉捕策反抓人下诏狱的活儿,也算是世代行走在暗里的人。所以周府就建在文州都白虎位的眼睛上,算是替皇帝镇守西边肃杀之气。
周慎刚骑马到了周府门口,就有人进去报给夫人,周慎把马交给门口的小厮,自己走进二门去见给母亲见礼。
周夫人还是老样子,素衣素面,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头发。她得了信,就在窗边坐着,从窗户里看见周慎进了院子,便站起来走到门口去等着。
周慎已经十多天没回来,猛一见母亲,又觉得她脸上多了几分暮气。周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文州都十八姝之一,眉目如画,艳如玫瑰,原本应该和城中那些官夫人一样,面上不见风霜的,只是可怜她是周夫人,别人有的安逸她没有,别人没有的苦楚她却全都有。
周夫人拉着周慎在桌前坐下,在灯下细细看着周慎:“慎儿有些消瘦了,可是公务太多累着了?”
周慎其实生得像周坤多一些,只有眼睛和周夫人一模一样,是双一笑生桃花的凤眼,只是周慎从来不笑,做的又是诏狱,于是别人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里有彻骨寒意,使人心惊。
周慎往屋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在床角看到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儿衣裳,周夫人也看到了,有些窘迫:“……这几天我总是梦见绩儿说冷,就做件衣裳给他,我没再……咳咳……”周夫人说急了,咳了起来,周慎默默地给她拍着背。等她安静下来,周慎握着她的手,不去看她手腕上横七纵八的伤痕:“母亲,我后天要出京去梅城一趟,先回来看看你。”
周夫人像被烙铁烫了一样抽开手,立刻又用力握住了周慎的手:“你说哪里?”周慎望着她,眼里有一点不忍:“母亲,我要去梅城。”周夫人的手一下子捏紧了,面色瞬间变得灰白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周慎的眼睛,声音里透着死一样的绝望:“你不能去,我就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能去。”
梅城是周府这六年来的禁语,六年前,周坤的尸首在梅城被找到,死状惨不忍睹。周慎亲自去梅城接的棺材,为了不让母亲看到父亲的死状,他用铜水封死了棺椁,母亲再哭再闹,他也没松过口,告诉她父亲到底怎么个死法。自那之后,梅城就成了周夫人心里的洞,白日淌血,夜有哀嚎。
梅城有她枕边魂,她是梅城未亡人。
周夫人拽着周慎的袖子哭,周慎安安静静地搂着周夫人的肩膀,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他记得周夫人以前是很爱笑的,他三四岁的时候,周夫人还跟他一起藏在门后吓周坤,还带他去爬假山,去水池边捞爹养的鲤鱼,他爹再生气,只要她一笑,就好了。后来她还是在笑的,后来她给他生了个弟弟,叫周绩,后来弟弟被人掳走了,后来她就不笑了。再后来,周坤也死了,她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哭的周夫人。
周慎不想骗她,他们骗了她很多年,说一定会找到周绩,后来他也骗她,咬着牙说爹爹死得安详,这次万一他一去不回来,以后又有谁来骗她呢?
周夫人哭累了,在周慎怀里睡过去了,周慎伺候她在榻上睡下,把她交给安妈妈。安妈妈看着周慎,抹着眼泪呜咽道:“大公子,是奴婢不好,前几日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让夫人看到了小公子的旧物,又勾得夫人伤心……”周慎给周夫人盖好被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