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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展颜笑道:“哦?这个真好吃,长那么大,还从没有吃过西域的葡萄。原来你们天天吃的,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他低着头,发了会儿呆,然后嘿嘿一笑,说:“我真羡慕。”
一段房梁被烧断了,轰然掉落,星火四溅,燃烧着跌在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发出了更凄厉的呜咽,只有墨燃,还一个人托着腮,跷着腿,抱着刀,认认真真地把他那一串葡萄吃完,仿佛天塌下来和他无关。
“火烧得那么大,咱们谁都出不去了。”吃完葡萄,墨燃又挑了一只桃子,一边吃,一边笑,“不如就坐在这里,聊聊天?”
墨娘子喝道:“谁要与你聊天!你这畜牲!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不聊?”墨燃吐出葡萄籽,笑了笑,“不聊算了。那就办正事。昨晚干娘也说了,我这十年来,承蒙各位不离不弃,干娘悉心照顾。现在理应尽孝。所以就由我来送诸位上路吧。”
他站起来,绕着那些人走了一圈,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灿然道:“不过黄泉路上,你们可别走太远,等等我呀。”
其他人都哭成一片,墨娘子嘶声道:“墨燃!!!你这狗东西!当初荀丫头见你可怜,好心收留你,我就不该一时心善,答应她!你这祸害,你这煞星!你这个——你这个变态畜牲!”
“你也配提荀姐姐?”
墨燃淡淡的,“当初我从无悲寺一路赶来,为的按我娘的遗愿,还她一个人情。她知道我没了娘亲,便将自己一年所赚钱两尽数都交给了你,希望你能让我留下来,有个容身之处。她是我的恩人,你呢?你又算的了什么。”
“我就不该答应她!我就不该——一年的钱两算什么?你后来居然偷偷放了她走!她可是醉玉楼的魁首!她一曲能赚多少钱,你能知道吗?!可你居然……你……”
墨燃打断她:“她是我娘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她在醉玉楼里卖艺不卖身的,但你收了富商的钱两,你就要出卖她,你强迫她接客——你说。我为什么不该放了她?!”
“这些年你恨我,你折磨我,但我不吭气,我不反抗,因为我阿娘跟我说过,能给我一口饭吃的人,都不会坏到极处。”墨燃闭上眼睛,“我便一直忍,一直忍着……”
“呸!你还有脸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我!是我给你地方住,让你这个小叫花子有饭吃,有床睡!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狗娘生出的杂种!”
“……嗯,好巧啊。狗娘生出的杂种?”墨燃在火光里笑着,“你这样骂我,你儿子泉下听到,会不会以为是你在喊他呢?”
墨燃说着,走过去,捏住嬷娘脂粉浓厚的脸。
“不过,干娘,你倒提醒了我,这些年你给我饭吃,给我床睡,我真是谢谢你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你走吧。”
“你——!”
“不过,为了助兴,我们不如先来玩个游戏?”墨燃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觉得盲人猜画,怎么样?”
他说着,拾起地上一小根断木,将末梢点着火。然后杵在嬷娘的眼睛上,慢慢的,缓缓地,画了个太阳的形状,木梢过处,皮焦肉烂,嬷娘凄声惨叫,墨燃却笑着对她说:
“干娘,你猜猜,我画的这是什么?猜不出来的话,就算你输,我可就画下一个东西啦。”
那一天,剩下的几个人,都一一被他慢慢折磨,一点一点地弄死。
他把积压了十年的恶毒与困顿,一次性咬还回去,醉玉楼,尸骨横陈,一片焦土。
他最后躺在大火中,和那些扭曲的尸身一起躺着,看着摇摇欲坠的琼楼,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糕点,水果。
“好吃。”
他顿了顿,忽然苦笑一下,睫毛一缠,泪水就滚了下来,顺着他笑容灿烂的脸,流了满面。他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又哭又笑:
“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醉玉楼乌木红匾坠下来,砸在堂前,四分五裂。焦烟滚滚,雕梁画栋的楼宇终于轰然塌落。
这座楼,看惯琵琶歌舞,罗裙酒污。曾经风光无限,歌舞升平。
到如今,昨日浮华都去也,往事奢靡成灰烟。那些男欢女爱,情仇纠葛,就都在一段又一段梁木燃烧着堕落。熊熊大火烧着,当年两位花魁斗曲的仙音似乎又从木头的缝隙里,从瓦片的合缝中咿咿呀呀飘出。
段衣寒唱:“似这般如花美眷——”
荀风弱吟:“都付那断壁残垣……”
这湘潭的名楼,便在这渺渺虚幻的乐声中被送葬,帷幕落下,一场漫长的鼓乐终歇。那些或是悲伤,或是绚烂的折子戏,就在这烈火中,灿烂而庄严地谢幕了。
第263章 【天音阁】旧梦重演
墨燃的自白结束了。丹心殿里一时无人出声; 俱是寂静。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个人心中虽自有计较,却也无法再说个绝对。
墨燃没有去看薛正雍一家的脸; 他垂着睫毛,半晌道:“当年;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火海里了。但是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死生之巅。那个包打听先生坐在我床头,见我醒来; 就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是死生之巅的公子了。”
他顿了顿; 轻笑道:“是伯父的侄子。”
丹心殿地上绣着杜若繁灿; 墨燃望着那姹紫嫣红开遍,神情淡然。
“那个包打听先生; 怕没有赏钱拿。所以当伯父从失火的醉玉楼把我救出来; 焦急地问他; 这个是不是他要找的孩子时,他点了头。”墨燃道; “他这一点头,就改换了我的命运。”
玄镜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墨施主; 你能心安吗?这么多年,你从未想过要与薛尊主坦白吗?”
“怎么没想过;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 我很不安; 很想坦白。”
墨燃的目光有些朦胧,似乎望到了那隔世的岁月。
“但是,听到我醒了,伯父……就来看我,伯母亲手给我煮了挂面,我记得卧了三个荷包蛋,都是糖心的,还有满满的肉沫盖在上面。她跟我说……怕我刚醒,不消化,切碎了才容易下咽。薛蒙也过来,送了我一整盒的糕点。”
缓缓阖眸。
“我吃了那碗面条,那些花糕。真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们这样对我笑,待我好……我若是说,醉玉楼的火是我放的,我杀了你们的侄子,你们的弟妹……那会怎么样?”墨燃轻声道,“我说不出口。这句话在喉咙里咽着,越到后面……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玄镜大师轻叹:“唉……”
“我知道墨念是个怎样的人,他性子懒散做事轻浮,我初时不清楚伯父对他究竟有没有太多了解,所以一举一动便也尽力学着他。后来发现伯父不知道,我也就不再事事以他为准。”墨燃说停了一会儿,缓声继续,“……说到底,我与墨念一家有深仇血债。但最后,我却占了他们的亲人。”
死生之巅诸人皆是怔忡茫然,不少与墨燃有过接触的弟子或是长老都呆立着,心头交集百感。薛正雍和王夫人则没有说话,他们怔怔望着墨燃的身影。
这个孩子,从少不更事到一代宗师,他们一路看着他长大。
可现在却告诉他们,这一切,从开始便是错的。
墨燃不是他们的侄子,更有甚者,他们之间甚至隔着人命,隔着血仇。
该说什么?
该做什么?
薛正雍不知道,王夫人亦不清楚。
他们没有见过“墨念”,对于亡兄所有的亏欠与思慕,都寄托在了这个叫墨燃的孩子身上,他们不知道墨念是谁,却摸过墨燃的头发,牵过墨燃的手,被墨燃唤了一声又一声的“伯父”,“伯母”。
薛正雍心乱如麻。
沉寂中,木烟离说道:“墨燃,你虽可怜,但罪行累累,不可轻饶。枚数下来,你知你犯了多少大孽?”
墨燃素来不喜天音阁,他闭目不答。
木烟离睥睨着他,声如钟罄,其音郎朗:“你滥杀凡人,纵火烧楼,骗取身份,谎冒公子——蛟山之上,你明知自己身上流着南宫家的血,却冷眼旁观,居心难测,孤月夜你大开杀戒,血溅厅堂——你所求究竟为何?”
“我再说一遍,孤月夜的人不是我杀的,是生死门开启之后两世交错,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生死门是第一禁术,几千年没开了,你不觉得你的托词太过荒谬?”木烟离冷冷道,“怕不是你身为南宫后嗣,留有不甘,野心膨胀,想要设计颠覆上下修界?”
“木阁主言辞太过。”姜曦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