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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献王忙跪下:“臣……护驾来迟!”
“朕无怪罪之意。”这话说得闲云野鹤,不带丝毫客套,好像献王撼动皇权,真与自己无干。旋即,宣帝扶起献王回座,温声道:“王兄莫惊,今日既请王兄寝宫叙话,即为骨肉间推心置腹,商量家事之意,无需多礼。”
“皇上请讲。”
第5章 乱石穿空涛拍岸③
皇帝再次负手,缓步轻踱,目光绵远,悠悠说道:“朕自幼天性散漫,无心国是,实无人君之福,可奈何父皇膝下仅有独子,皇祚必承。朕少年继位,父皇临终托孤,将朕及国是委于邬相,不料权势易性。富贵移人,邬相自掌权柄,嗜财专政,致使天下荡覆。朕欲力挽狂澜,却为时已晚,朝野已尽数落入邬相手中。朕知献王起兵,非图富贵,实为天下奔命。故而费此般气力,打开城门将四位请入宫中。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是故……”话到此处宣帝顿住,酝酿须臾,方郑重道:
“朕愿追踵尧典,禅位予你。”
此话一出,献王、孙辟疆、子翀、自是震颤不说,就连素来无甚表情的沈越,此刻也惊大了眼。未几,皇帝却悠悠补上一句:“不过,朕退位后,有两件事,还望王兄玉成。”
献王伏首:“臣定万死不辞。”
“其一,朕退位后,居所迁至锦祥阁。”
子翀当即皱了眉头。
退位之君,按理也该入住长乐宫,哪怕另有指定的宫阙殿宇也不为过。毕竟一朝为帝,即是天命之子。然而齐宣帝所指定的院落,却是一处不详之地。这还是宣帝的一段忌讳,饶是子翀消息灵通,也只知道了个大概:宣帝降生当日,就遭死士行刺,所幸未伤及性命,而后皇帝请一道士卜卦,遵卦象迁小皇子于东宫西侧锦祥阁,以避祸患。据说,宣帝在此居住的十二年间,虽再未遭人行刺,但病痛缠身,直至宣帝出阁读书,病痛才尽止。是故叫人纳闷,毕竟皇宫殿宇千万,究竟是何缘故,叫皇上留连此间偏房?
子翀回神,又听宣帝道出第二个条件:
“其二,你继位后,恢复她翰林院修撰一职。”宣帝踱步至那宫女身旁,说出‘她’的时候,出手揽住女子肩膀。
恢复?翰林院?修撰?宫女?
饶是面对圣颜,献王一众此刻也难掩惊疑了。宣帝似料准了此间反应,哂笑道:“你们可还记得‘娃娃状元’?”
这一引子倒勾得宣帝四人表情不一。献王眼底见奇,面上却不改端正神态,子翀倒似早已料中,神色如常;沈越始终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眉眼,仿佛世间新鲜见闻他都不为所动;而孙辟疆,或因了武将耿直心性,竟径直叫道:“这女娃娃莫不就是六年前连中三元的‘天下第一举’?”
这么没规没矩的一句话,却叫宣帝面露欣慰,眼角眉梢更见得意,应道:“没错。”
宣帝一贯的温和平易叫人放松,遂子翀接话道:“当年‘天下第一举’的美名传遍南北,可惜,却叫媢疾之徒揪出其为女儿身之底细,以欺君之名治罪。不过,这件罕事倒激了不少人家供女娃娃上学,不啻因祸得福。”
孙辟疆感叹:“可惜那些传说只讲到‘娃娃状元’被剥了翰林院修撰一职便了结,我当时还好奇这女娃娃最终如何了,原来叫皇上给护住了。”
闻得‘护住’二字,宣帝再不拘束,散漫的目光凝聚于身侧形容羞涩的女子,柔声道:“朕此生无他图。蔬食饮水,举案齐眉,就是我的心愿”继而目光转向献王,“还望王兄玉成。”
献王闻言即刻下跪,举止客套,可语调却甚是庄重:“臣万死不辞。”
得到答应,宣帝才堪堪落坐女子身旁,眉眼舒展,神色竟似放下千钧重担,只听这九五之尊又道:“这些年,朕始终在物色。献王一路筹谋,胆识过人,所占之地,恤慰民心……”宣帝此话,叫献王联想这一路势如破竹,饶是素日镇定,此刻也不住一颤,冷汗渗衣。
又听宣帝徐徐道:“拔除邬相不易,朕手头尚有十万禁军,必要之时,可供王爷驱遣……惟愿王兄不忘初心,光耀明德,如此,朕终算为大齐社稷尽一份心了。”
献王叩首:“谢主隆恩。”
这一次,宣帝再没立刻请起,而是亲自上前,扶起献王:“有劳王兄。”
第6章 一点浩然快哉风①
清和元年,二月朔望,皇城北都。
清侧之役历时两年,终以宣帝禅位告罄。献王继位,是为成帝,易年号‘奉天’为‘清和’,取海内清晏、国民和美之喻。
北都皇宫。
乾元殿轩宇开敞,室内金碧,叫屋外日头都黯淡几分。内中九龙戏珠高壁,壁前左右二名宫女手执掌扇,肃容静立。扇下,九五至尊的面容在冕旒后隐约,阶下一众臣子持笏端立。
“回禀陛下,东南再传捷报,浙江总督王企额力挫倭寇。经此数战,倭寇元气大伤,已全数退回东夷岛。”兵部尚书张寿霖正声禀报。
“有赖张卿举贤荐能。”皇帝声色如常,不见喜怒,只微微颔首略表肯定。
底下臣子听得皇帝此言,齐整恭声:“陛下英明!”
皇帝挥袖,示意免礼,又道:“众爱卿还有他事禀报?”
为首一官员出列,正是当朝新相子翀,只听他道:“回皇上,臣有一事禀报。沈越昨日追拿邬党至威海,右都督魏新起兵抗命,被沈越副手蒋行君活捉,邬惬怀畏罪自缢,除邬敬外,邬党余脉全数缉拿。”
这一席话,似乎拿掉了皇帝身上最后一块重石,叫龙椅上的人更加挺直了腰背,素来的沉声也难得爽朗:“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臣遵旨。”
台下一众阁臣觉察圣颜欢喜,不由侧目瞟向禀事完毕退回列队的新相子翀。
殿内顿时悄寂,皇帝见群臣默然,锦袖一荡:“众卿无他事奏报,那今日朝会就到此结束。”石阶旁侍立的司礼太监即刻高唱:“退朝。”
诸官齐齐伏跪,朗声恭送,待皇帝下阶转入后壁,才纷纷起身四散。
殿外,众臣三两结伴,唯有子翀茕茕行走,略显丰腴的五短身材在层层锦袍下更显圆满,行动间竞像一杵柱子挪移。
沿途诸官见了,或耳语讥讽,或捂嘴忍笑,而这笑物却浑然未觉似的,继续顶着柱子身材步履匆匆,若与哪位官员两相照面,还笑笑错身而过,一副人畜无害、不知深浅的滑稽模样。
将近宫门时,子翀发现一绯一玄俩人等候在宫门一侧,那绯袍使者赫然是方才领唱退朝的司礼太监。察觉来人,这内监笑得热情,兀自往前走了几步迎接,而他身后的缁衣人却仍面容冷肃,无他动静。
子翀敛起一路的浮夸神色,停下步子,转而朝绯袍人虚空作揖,肃容问候道:“陈公公!”
陈公公即刻拧了眉:“就你我二人,子翀你装啥犊子!”二人遂说笑几句,言谈间似极为熟稔。而那缁衣人似乎被忽略惯了,对于陈公公口中排己的‘二人’之说,面无波澜。
子翀又问:“羡陶。皇上吩咐你来?”
“对,邬敬可能逃往东夷。皇上要你传话丘寻壑,务必拖住邬敬。若邬敬乖乖伏诛,皇上开恩,便留他一家老小全尸”
子翀却没立刻接话,反倒蹙额,思忖片刻,才道:“仍是沈越负责捉拿?”
“皇上没有召回,该还是他。”
“糟了!……”
“啊?”大概极少见子翀慌神,羡陶不由愕然。连拜别都来不及,就见子翀拉了那缁衣人往宫门外赶去。
渡口,天色阴沉,平地更是朦胧一片,舳舻千里,后续千帆尽数隐进雾里。泊岸几艘船只,朝地面架了隔板。
虽是二月花发光景,可眼下仍然是酷寒天气,片片飞雪中,纤夫衣不蔽体,脚下无裹,或背或扛,伴着吆喝,往船上搬入货物。
岸边人事纷嘈,而岸上凉亭,一行人马秩序井然,可每一张脸无不面露焦色。为首的白袍公子步出庭外,一老家奴见了,连忙上前为其披上狐蓬,叮嘱道:“二爷,小心身子!”
这位二爷,正是朝廷全力缉拿的祸首邬敬。望了江面片刻,邬敬回头问身侧船夫打扮的人:“这样的天气,船行几日能到?”
“回公子,惯常十日,而这天气,约莫要多个五六日了。”
邬敬闻言,眉头拧出个川字,看回海面默然不语,须臾,才问身后老奴:“三妹跟寻壑呢?”
“三小姐方才不适,丘公子便陪着寻一处僻所歇息去了。歇了有半个时辰了,要不老奴去瞧?”
邬敬打手势止住,转而又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