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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你们俩刚从树林里冒出头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人,”达居丽又开始唠叨起来,“浑身浴血,就连卡斯帕那张僵硬了几百年的脸都变了,我们把你们抬上船的时候,都以为你们身受重伤,腹部和胸膛估计都已经被捅穿了。但检查后我却发现你们身上除了这几个大伤口之外,都是些算不上什么的皮肉伤,脖子和胸口都完好无损,明显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这也是你们能活下来的主要原因,如果割在你肩膀和大腿上的这两刀捅在了你的肚子上,估计你连勉强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还能背着一个人行走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我都记不太清了,”亚文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连视线都几乎一片灰白,脑子也晕乎得很,能顺利地穿过那片丛林,简直就是个奇迹。”
“是的,是个奇迹。”达居丽点头道,“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桑塞尔,只是被这么轻轻捅了一刀而已,他怎么就能晕过去了?我以前可是见识过他浑身插满着箭矢还能一步步走回来的呢。”
“谁知道呢。”亚文淡淡回答了一句,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想应该能猜到原因。
桑塞尔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得离谱,暴躁到一种境界后,整个人都显得无比脆弱,这时候再被砍上一刀,陷入昏迷也算是正常。不过这样一个小细节,亚文是绝对不会说给达居丽听的,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不太愿意跟这群没什么学识,但却格外豪爽开朗的海盗翻脸。
“你好好休息吧。”达居丽站起身,“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我还得去看看桑塞尔,继续努力挽救他那条可怜的命。”
“好。”
亚文在床上静坐了片刻,看了眼紧闭的门,尽力从床上撑起身体,单脚踏在地上,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海图,又重新坐回到床上。他抖开图纸,再次仔细地观察了图纸上的所有信息,每一个字母,每一根线条,都详细地打量了一遍。
弗洛雷斯·莫霍拉。
亚文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想着回到西班牙后,得好好查查这个人了——听起来应该是个男人,也许是个海盗。
晚上达居丽又来找他聊了会儿天,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安抚他的情绪。亚文了解到她这个心思后,也挺乐意和她说说闲话,聊聊船上的男人们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据达居丽所说,他们非常惊讶,一部分也表现得担心桑塞尔,至于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在担心他们自己以后的路途,就不是亚文能猜得到的了。
身体上的疲惫也还没缓过来,夜幕降临后他就再一次感到了困倦,没一会儿就靠着柔软的枕头睡了过去。不过或许是因为白天睡得太久的缘故,他睡得不深,本就在浅眠的大脑在听见开门的轻响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床头的烛火熄灭着,小窗外的那一点星辰的光亮根本不足以覆盖整个房间。亚文连猜测都不需要,就知道了进来的是谁。
他走进来后就坐到了床边,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触碰着亚文肩上的伤口。
“我感觉到了。。。。。。”桑塞尔伸手摸出被褥底下的那卷图纸,声音颤抖而充满悲痛,“在我昏迷之前。”
亚文睁开眼,看着视线范围内那一撮头发的影子,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亚文反问道。
“我伤害了你。”桑塞尔的气息喷打在亚文的伤口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布,也带来一阵瘙痒难耐的感觉,“为什么不杀一个伤害了你的人?”
这样的对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亚文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桑塞尔的后颈,“桑塞尔。”
桑塞尔往上抬了抬头,额头蹭到亚文的肩窝里,像是一只无辜受了伤,正不断向母亲索取温暖的小兽。
“我给你一次机会。”亚文轻轻揉动着他脖颈上方的碎发,语气平稳而淡然,“明天早上,再好好解释给我听。”
“如果我不解释,”他缓缓地问着,“你会怎么样?”
“呵。”亚文轻笑一声,“那么就算你再怎么贿赂我那个可恶的兄弟安德烈,我都不会再帮你第二次。”
“我告诉你。”桑塞尔语气紧张,但却依旧缓慢地说,“我会告诉你。”
亚文松开他的脖颈,往上移动手掌,安抚性质地轻轻抚摸了两下他浓密的头发。
“那我就给你几天时间,”他说,“你这两天的行为实在愚蠢,估计也组织不了语言,等回到了西班牙,你能够把话好好说清楚的时候,我再和你谈。”
“亚文。”桑塞尔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压在身下,侧躺在亚文身边,几乎无法动弹的右臂小心翼翼地横放在亚文身上。他低喃着,又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亚文。”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座幽深的森林,无数财宝沉睡在精致的箱子里,宝藏存放在城堡里,而城堡就在森林深处,所以即使面前危险重重,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极限靠近的冲动。
桑塞尔,或者说桑塞尔身上的某种特质,正在疯狂地吸引着他——这是亚文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彻底认清的,连自己都无法反驳的事实。
☆、Chapter 028
Chapter 028
暴雨倾盆而下。
船身摇摇晃晃着,偶尔几下大浪扑打过来时,船只倾斜的角度甚至都让亚文无法稳住躺在床上的身体。船舱外无数的呐喊吆喝声连夜响彻,在狂风暴雨中听起来就像是各路鬼魂的啸叫,雨水击打在头顶的木板上,像是碎碎念的老人家那样噼里啪啦地吵个不停。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坏天气持续了整整一天,这些精力无穷的海盗们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时刻奋战在甲板上,和不断侵袭而来的风浪搏斗。外面的天色完全看不出来是白天还是夜晚,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斩断了天空与海面的连接,看不见大海的边缘,更看不见陆地的轮廓。
如果再过几个小时,风暴还没有停歇的话,这些海盗们也该撑不住了。亚文这么想着。他们或许会干脆收起船帆,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准备听天由命,然后幸运地度过暴风雨,或者被一个巨浪打翻进深不可测的海底。
不过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海盗们最后终究是幸运的——他们冲出了乌云所覆盖的区域,天空渐渐清朗起来,阳光刺破那所剩不多的一层薄薄的云,热烈地迎来了这艘满身狼狈的船。
巨大的海浪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朵朵形态各异的浪花儿翻着跟头坠进大海的怀抱,不再出现。海鸟的鸣叫也清晰起来,陆地似乎已经在不远处了,微风同时吹拂着船和大海,船微微晃动着,似乎也和它的主人们一样高兴。
从阳光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船舱外就不停地响着欢呼和几声轻佻的口哨,直到彻底平静下来时,却不再有动静了。亚文揉了几下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肿胀的双眼,走下床,打算出去看看。
刚刚打开船舱的门,亚文就差点被忽然倒下来的一个海盗给撞到——他应该一直靠着门板,亚文拉门的动作使他失去了重心。积在甲板上的雨水顺着流淌进来,那海盗一头栽倒在地上,神奇的是他依旧呼呼大睡,打着鼾完全没有被惊醒的迹象,看起来实在是累坏了。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海盗,他们毫无形象地趴在结实的木板上,鼾声此起彼伏着像一首被演砸了的交响曲。一些还勉强保持着清醒的水手则不停打着哈欠,度过暴风雨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拿来一瓶没开封的酒满足口欲,而不是回船舱里休整精神。
桑塞尔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船头,单手扶着船舵,右手无力地垂放在身侧,应该是还没有恢复动作的能力。他的背影在随风飘荡的船帆遮掩下显得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正站在雪山之巅的烈士。
亚文缓慢而简单地挪动步伐走了过去,并同时认为这个场面非常可笑——他的大腿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能好全,而他却正准备去陪伴那个罪魁祸首。
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桑塞尔回过头来,对他笑起来,“亚文。”
亚文边靠近边打量着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那天在洞穴里的狂躁,连之后晚上的消极与悲痛都完全没有浮现在脸上,感觉上依旧是亚文的合作伙伴,亲切一点可以说是好友,而不是一个曾经和自己刀剑相向的暴徒。
“能看到陆地了。”亚文走到他身边,往远方眺望了几眼,“赫雷斯城的边境港口。”
桑塞尔轻嗯了一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