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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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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跟宝琪,到底哪个重要呢?或者,负了哪个,于他更好过一些?

他脱下衣服,拿刀将那封信剜了出来,像是在绞自己的心。他想着自己人生中最鲜血淋漓的场面,战场绞杀,法场斩头,不过是一出出闹剧罢了。他把刀刃攥在手里,不知道自己对这切肤之痛是否还有感觉,掌上的鲜血汩汩地涌流出来,可他还是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那信封安然在那里,他没勇气毁掉,也没勇气拿给李如柏,宛如铁戬钢锉,把他一生的桀骜与未来的信仰,统统磨蚀得灰飞烟灭。那是两个同样都会万劫不复的选择。

正月十五御医终于来了,燕燕似乎已在弥留之际,旁人皆心下明白,大夫只不过来预报后事罢了。屋里很暗,一束光斜照进来,照亮空气中浮泛着的三千微尘,周围弥散着药吊子里的气味,雨脚站在旁边抹泪,允禵把燕燕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新换的方子,已让云泥抓药去了,你再委屈委屈。”

她的眼睛微睁着,因为苍白的脸色,衬得两个瞳仁越发深邃了,“你甭急,大夫来了也不是立马就能好,横竖都得挨着。”闭上眼,泪珠顺着太阳穴流下来。

之后便时而清楚时而昏厥,却在没有半个字出口。十六下午,她又醒过来,见允禵还在身边守着,艰难地冲她微笑着,她开口,第一次提自己的后事,竟是字字真切的,“爷,难为你了。我这病,横竖已到了这个地步,任再好的大夫也是回天无力。你千万别为我把她撒出去。我知道她是什么,她是你活在世上的念想,人活一世,已是不易,有个念想,就好比给自己撞个胆。管她是真是假,到临死的那一天想想,对得起她,也就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允禵以为她早已昏聩不能理事,不想已病入膏肓,还处处为自己打算,字字句句都熨帖到他的心坎上,不禁伤心欲绝,握着她的手,已是痛哭流涕,“你说得对,人活

39、七 。。。

一世不容易,我再没有别的念想,就是想让你活着。要不我这么辛辛苦苦熬着,图什么,就是图咱俩还可以做个伴儿,你一定给我好好的,容我把从前欠你的都还给你。”

还没出正月,天气忽然暖起来,去年的积雪都融了,却因为积的日子太久,已经跟泥土混在一起,褪却了苍茫雪后的白净世界。

“十四爷,节哀顺变。”李如柏递上孝服。

允禵宛如一条被蚂蚁蚀空的青虫,他的灵魂似乎也弃绝而去,摇摇荡荡地升上房梁,漠然地注视着自己守在妻子棺椁旁的躯体。

40

40、八 。。。

夜来下过场春雨,一清早还没有放晴,晾不干的水渍斑驳地渗入青砖缝隙里,天气沁骨地凉,甚至更甚于严冬,大抵因为人们太过信任三月的阳春,草草地换下了寒衣。

浣香前三天刚换上薄棉褂子,一大早开窗通风又给冻了回去,罩上半旧的绫子比甲。再开门洒扫时,见李怀瑾已端正地站在当院。她一愣,随后草草施过万福。

已经撤了炭盆,明堂里也是冷的,凝雪端上热茶来,李怀瑾顾不上喝,捧在手里捂着,抬头冲两个丫头一笑,眼角叠起鱼尾纹,没遮没拦地,眸子却依旧是清泠泠的,透着孩儿气。凝雪跟浣香素来调皮,又难遇着这么一位和善的公子,总得玩笑一番,可这时候不敢越格,因为见他戴着孝。

“公子您是怎么进来的?”浣香问。

“敲门进来的。”

“真的?”浣香看了看凝雪,觉得不可思议,“那门神肯放你进来?”

“我人缘好。”他想想从前那几次,老纪都是虎着黑脸,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可是待他近前,却从来痛快地开门,不消他费半句口舌,想是还当他是邱格格的外甥,格外优待。“再说,放不放我进来,该听你们主子的,也不是听他的。”他手指敲着桌上那两个棱纹布的长匣子,显出沉稳的神色。

浣香一笑,仿佛是为他解宽心,“我刚告诉姑娘您来了,姑娘已经应了,您请稍等。您是她同乡,她一听姑苏口音,心里就欢喜呢。”

“公子喝茶!”凝雪掐断浣香的谄媚,推了推她说道,“西进间那头插屏座儿底下许是又卡住野猫了,吱哇乱叫的,你快去看看。”

浣香道,“我可不去,那些猫都是冤鬼投胎,逮着人就一通乱捣,你让老纪拿竹竿把它们轰走就是了。”

凝雪不平,“叫你去你就去,平时胆子大得邪乎,节骨眼上就甩手掌柜,这差事倒是好当的。”

李怀瑾欠身而起,“我跟你们去看看。”

西进间不大,隔断处的夹棉帘子还没摘,更显得房间如同过道一般,并没有什么陈设,只面北一座鸡翅木的落地插屏,脚几下边断断续续传出几声猫叫。李怀瑾轻挽衣袖,凝雪递过来一根尺把长的棍子,他却推开了,亲自伸手去掏,渐渐半边膀子都贴到地上,那猫的叫声忽然急促而愠怒起来,他痛得咬牙,却并没有收手,笃定了把它捞出来,竟是只约莫满月,通体漆黑的小猫,战战兢兢地发抖。两个女孩都生起怜爱之心,垫了手绢把它接过来,凝雪见李怀瑾腕子上被抓伤了,便去给他拿三七粉来敷,他笑道,“不用了,我小时候家里养过好些猫,三天两头被它们抓,否则也长不到这么大。

浣香也笑了,

40、八 。。。

冲凝雪道,“你还让公子拿棍子赶,岂不是要弄伤它了。”

凝雪道:“这不是你让我拿棍子撵的么,怎么倒怪起我来了。这小畜生也不知打哪儿进来的……唉呦,你看看它,四个爪子尖还是雪白的。”

李怀瑾道,“必是这几日倒春寒,跑进来取暖的,你们不妨给它做个小窝,时不时拣些剩饭菜喂它些,也不值什么,毕竟善事一桩。我看着屏风后面必然有个洞,回头堵上也就完了。”

浣香逗弄着小猫道,“是呢,是呢,公子真是善人。”几个人从西进出来的时候,发现悦离不知何时已坐在明堂里了,见了李怀瑾,便欠身让了个座。

李怀瑾道,“在下来归还姑娘的字轴,顺便拜别,先父已过了七七,过几日我便要扶柩返乡了。”

悦离问道,“李大人是几时仙逝的?”

“已经快两个月了,正月十六。”

她诧异,原来就是她送他字轴的第二日,想来李煦弥留之际对自己父亲的许约念念于兹,二人确实相交匪浅,“公子请节哀顺变。”

他率性一笑,并不以为意,“先父的病拖得太久,尘埃落定于我们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先父得以瞑目,还多亏了你与他这半片对联。”

她展开其中的一副,正是自己送给他的下联,“玉润风清雪夜诗”,她问道,“那怎么又送回来了?”

“这是先父的意思,待他走后,要把何大人的墨宝物归原主。”

她慢慢把字轴卷起,叹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字是我仿我父亲的,并非他的真迹。我知道骗不过人的,更何况李大人这般练达事体。只是你那日……”

他抢道,“是我那日太唐突了,你又真的没有,逼得你没办法。不过你临得蛮真,我就没看出来。只是瞒不过先父,他一眼看穿了。”

“李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没有,他很欣慰。”

“欣慰?”

“他说你是良善之人,还说天不可虑,自有相传。所以往生之时,也很安详。所以,多谢你。”

悦离听说,心中一阵酸楚,说道,“你不必客气,我虽是个忤逆的女儿,但也想为先父做件事情。”

李怀瑾似乎看出来了,宽解道,“上天许给人的智慧都有定数,做儿女只要尽人事就好。”

这下倒成了他劝慰她,她觉得不自在,反问道,“方才你说要归榇,你要回姑苏?是辞了差事返乡,还是暂时回去守制?”

他瞄到墙上一幅溪山行旅图的摹本,眼光便流转在那里,“我不想再回来,我一直不喜欢北京,只是家父在此,家也安在这里。这京城就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画坊,一堆匠人,满眼的事体规矩

40、八 。。。

,都是照本宣科,却了无生趣,就像这幅摹本一样,纵便摹写穷尽,亦无佳处,终究是无神的画工之笔,这种铺殿装堂的摆设,我不稀罕。”他忽然瞥见题款处一个带“礻”旁的小楷字,不知怎么住了嘴,回神看她,她看着那幅画,全然在听他说。他缓了口气,又道,“我七岁那年随先父路过嘉鱼,见识过一次赤壁矶头的摩崖石刻,这些年在京里,名家摹本也阅历了不少,可是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地方,总想回去看看。书画的精魂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你也该去看看,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照猫画虎是出息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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