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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琪点头道,“这个知道,你放心吧。”她从架子上摘下烤暖的衣服,拣了一件秋香色棉纱背心给他穿上,又回身去拣外挂,忽然被胤禩从身后抱住了,他皱眉道,“必是老了,竟然舍不得。”
宝琪拍拍他的手背,餍足一笑,“总是这时候才想起我的好。”
胤禩也不应,伸手去扳她的下巴颏儿,细语道,“你看你,脸又红了吧,真禁不起夸,我平日不哄你,就是怕你害羞,都老夫老妻了,还跟小丫头一样。”
这是宝琪改不了的短处,纵使经过了玉亭金殿里风口浪尖上的大阵仗,亦禁不住胤禩一句打趣的话。她心头有万般的不舍,却偏偏想起不大应景的一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胤禩的心像被杨拉子给蹭过似的,留下一道热辣辣的印记,怎么会有这么一句诗,那么不应景却又如此切题。这些年,他像一个看厌了的旅人,只想着如何到达旅程的终点,对无碍的风景,只淡淡扫过一眼,便忘记了。他当自己是宠辱皆忘的明白人,纵使刀劈斧砍亦滴水不漏。其实朝廷里几度起落,渐渐岁月厮磨,庸碌萧索,他已不期然地改变了一副面孔。他早已不是兆祥所的阿哥,虽伶仃一身却可以孤注一掷。他已有了妻儿家小,此刻的雪球已越积越大,不得不有考量,不得不有担当。
他感慨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当如何?”
宝琪一惊,“你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这几年虽说圣眷难测,前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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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未见分晓,即便不能如愿,怎么也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以你在朝中的一呼百应,任谁也不敢怠慢了你。”
宝琪几句抚慰的话,却足以让胤禩惊心动魄,他苦笑着,下巴抵在宝琪的肩上,“我向来是不怕的,但有时想来,上天待我何其之厚,都让我舍不得义无反顾了。”
宝琪不解,正待细问,丫头报说,“九爷来了,在霰风阁候着呢。”宝琪道,“这节骨眼儿上他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打听何丫头那件事的吧?”
胤禩沉吟道,“不会,如果还惦记那件事,就直截了当找你了,”指间捋过宝琪的鬓发,“我岂不知他的来由?只是他今日恐怕要败兴而归了。眼见我这几个兄弟都大了,彼此也疏远了,真是欲寻陈迹怅人非啊。”说罢召唤丫头伺候洗漱,穿戴事毕,径直往霰风阁去了。
胤禟这几日睡不好,熬红了眼睛,窝在位子上闭目揉着精明穴,手中下意识般地把弄着那个胭脂扣,心思却全然游到了别处。
他开门见山说道,“八哥,老十四这事儿你甭管了。”
胤禩诧道,“你这是从何说起啊?”
胤禟冷笑一声,“我不跟你兜圈子,你让老十指派阿灵阿参他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今儿来,就问你一句,是不是铁了心阻梗老十四领这个西北将军?”
胤禩一笑,“我打量是什么,原来是这么档子事。阿灵阿非要犯这轴,我拿他没辙。”
胤禟拿手上的胭脂扣磕碰着脑门,看都不看他兄弟一眼,“八哥,我知道你这几年憋屈,可帐不能赖在别人身上。当初要不是你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我岂能跟着兴风作浪?你从宗人府放出来那日进了乾清宫,皇阿玛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到如今依旧守口如瓶,但兄弟我也能好歹猜出个七八分来。得,那时候年轻不晓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现如今呢?这几年谁不知道,老爷子恨不得把咱各家的地缝子都扫了一遍,唯恐哪个犄角旮旯藏着猫腻。说白了他就是死活防着你,你还能指望谁去?我这几年也悟出来了,是皇子,就得安分守己地守着自己那点光亮,像咱们前几年那样锋芒毕露,成了天出二日,国有二君,他岂能容你?他如今是唯恐抓不到你的错。我早说了,你不如修身养性,任他们争去。”
胤禩退到窗口,了望那一派苍远的淡色,沉吟道,“你说得很对,我又何尝不明白……”他冲窗外背手侍立,“可是老九,你别忘了,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是你,如今劝我急流勇退的也是你。”
胤禟玩弄着辫梢上的坠脚,吗擦着眼皮道,“八哥,这话可得说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此一时彼一时矣,不得不以退为进。咱们趁这时局,还有机会把胤禵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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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走运道的是他。”
胤禩踱步道,“是啊,这是个绝佳的时机,谁临危授命领了西北的重兵,谁就是皇阿玛的继承人……”
“你我都不是这块料,唯有他最适合,好歹还是咱们的兄弟,八哥,就当我求你……”
胤禩像迎风咽下一盅酒,“若是放在六年前,兴许我就会应了你。”
“六年前?”胤禟沉吟思忖,却早已记不起什么,却依旧责问道,“你竟如此意气用事?算我错看了你。可你得想想宝琪,还有你的儿女,你忍心让他们因为你的一时意气断送了终生?听我的话,退一步咱们还大有可为。”
胤禩冷笑道,“你我皆生在天潢贵胄之家,是凡人眼中的金枝玉叶,哼,金枝玉叶!可我本就是个卑微落拓之身,纵便有姻缘天伦,亦不是我可以随心所欲取用的。你最懂得我,奈何不知,我已蹉跎破落半生,这颗心早已销蚀得千疮百孔,现如今又何惜一己有限之身?再者,老九,你是个将才,昔日为我所用,今后也能为别人所用,可是我……”他缓缓回身,看到胤禟背向而坐,却打开手中的胭脂扣,在手镜中窥探着他,圆镜中映出胤禟的一只眼睛,极精致的重睑在翕张之间,透着梳骨的寒意,“我若失势,必不为人所容。想要抽身而退,奈何身不由己!由是纵便是万劫不复,亦只得无怨无尤。从今往后,你欲行事,我不会阻拦,可是我的事,你也不要管了。”
“你!”胤禟的火气一下子冲上头,往前踱过几步,却把手掌沉沉按在条案上,压低了心绪说道,“你这是要逼死我。”
胤禩端详胤禟片刻,说道,“兄弟,你是不是被老十四抓着辫子了?我看你眼眶发青……”他伸出食指,被胤禟躲过了。岂不知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
言尽于此,无须再道,胤禩忽然放松地笑了,像是破冰的一缕春风,“今儿冬至,你表姐让厨上预备了水晶角儿,留下来用吧。”
“你们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大伙儿一拍两散。”胤禟恨得咬牙切齿,说罢抽身而去。
戊子月甲辰日,宜驱月恩,宜求嗣。宝琪带了接生婆大哈苏给锦端摸胎,一进琴操苑,丫头如意便迎将过来,未及通报与锦端,大哈苏说要小解,如意便领了她往后园子去了。宝琪独自移步明间,刚要挑帘进去西次,却听见胤礻我与锦端在谈话。
锦端道,“……旁人都说我若对你讲了什么话,你没有个不依的,这话里倒有三分讲我不守从夫之道。我向你进几句良言,你若听了,倒不枉我担这罪名。”
胤礻我道,“你说,若是有理,我自然会听。”
宝琪在槅子外听了,觉得可笑,正要进去奚落他们几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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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锦端说道,“以后你那几个兄弟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宝琪心头一惊,便隐在槅子外文竹架底下,细细听起来。只听见胤礻我说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听?”
锦端道,“而今你已界而立,与我孩子也有了,总该有个长久之计,别整日里玩票一般,乐司教坊里酒誓肉盟,顾头不顾尾,须要收敛谨重些个。”
胤礻我答道,“这个在理。可还有旁的?”
锦端又说道,“爷可还记得今年中秋乾清宫赴家宴的时候,皇阿玛没饮几盏酒,饭食也进不下多少,就杵在龙椅梳背上打了个盹?说句忤逆的话,这都是下世的光景。您心里可有主张了?时下的光景,像是千头万绪乱做一团,但连我这样深居简出的妇人也瞧得出来,各路神仙掘地打洞,尽其所能淘换安身立命之计,预备今后有个山高水低,各人看各人的造化了。这当口,谁不怕占错山头插错旗?都因为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锦端断了言语,宝琪也听不见胤礻我答话,室内沉寂了片刻,未几锦端又说道,“我只是个妇人,没有多么长久的见识,但观者自清,这些年多少事看在眼中,多少话憋在心里,如今愿斗胆致君一辞。前阵子听你说九爷和十四爷走得越发近了,你可知是什么缘故?他是怕一废太子之时八爷跌了那个跟头,从此不中用了。再说十四爷,他有本事撺掇九爷,未免没有打你的主意。”
胤礻我啐道,“胤禟这个见风使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