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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生气?其实也无法真正对他动怒。
在家里,为了撑持这个家,他必须端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和弟弟们无法真正做到无距离的玩闹,若他沉下脸来,连最受宠的小五也不敢不听。但扪心自问,他真的希望向怀秀跟弟弟们一样敬畏他,与他保持距离吗?
不想。
他和弟弟们,不一样。
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秘书告知有访客,他推门进了办公室,看见抱着保温罐端坐在里头的向怀秀。
「你怎么在这里?」皱眉。「不用去学校?」
真的是比老爸管得还严……
青年赶紧道:「昨天最后一天期末考,已经考完了。」
见他神色缓了缓,才追加一句:「我来给你送午餐。」
「不用,秘书会准备。」放下手边的公文,青年立刻搁下保温罐黏了上来。
「你前天不是才胃痛?外面的东西重油又重咸,我煮了鱼粥,鱼刺都挑得很干净,没有你讨厌的青豆,也没有任何冷冻物,全都是市场买回来的新鲜食材,魩仔鱼有去头去尾去肠泥,保证不腥……」
前头还说得有模有样,把他的喜好抓了十成十,严君临才刚露出「朕心甚喜」的神色,后面就愈讲愈不象话。
「油嘴滑舌!」到底跟谁学的?
「那你揍我啊?」嘻皮笑脸地揉进他怀里。
严君临蹙眉,伸手要拉开。「在外面不要这样。」
「我知道,轻浮不端庄嘛。」青年笑答,双臂仍是圈紧了他的腰,没有松开的意思。小小声地,低哝一句:「你昨天吓到我了……」
正欲推拒的掌,停在青年肩侧,顿了一顿,没再施力。
「你一直都很强,无所不能的样子……」完全没有想过,头顶上那片天,也会有垮下来的时候,那容色苍白的模样,一直印在脑海里,他从没见过严君临如此软弱的一面。
「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很多人的天都靠你撑着,为了底下那些仰赖你庇护的人,你一定得好好的。」
严君临静了静,好一会儿,掌心轻轻拍抚青年纤细的肩背。「至少,还够撑住你的天,直到你能自立,不必担心。」
「……」才不是那个意思。
正欲张口,敲门声响起,未待男人发声,青年已迅速退离,拉开长长、长长的距离。
「严总,帮您送刚刚的会议纪录。」
「嗯。」
严君临淡应,目光瞟向某处,青年很快道:「严总您忙,不打扰了。」
谦卑、且不失礼数地退出。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却到今天,才正视到,在外头,青年将自己放得多低,几乎融入暗影里,安静无声地教人无从察觉他的存在。
凝目望住那道无声退离的身影,青年的知所进退、乖巧懂事,那一瞬间,竟教他心口微微地揪起。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男人才明白,原来,那叫心疼。
【幕后小剧场】
忙到一个段落,回办公室,肚子也饿了,想起青年送来的保温罐——
桌上,没有。
茶几,没有。
整个办公室,通通都没有。
按内线问秘书:「我桌上的保温罐呢?」
「咦?刚刚特助他们分着吃完了。」
另一头,让人心惊惊的沉默。太懂得测风向的女秘书谨慎问:「请问严总,这是不能吃的吗?」
有时,严总一忙,常常就过了用餐时间,放凉的食物基本上他是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于是严总有交代,过了用餐时间,谁有胃口就分去吃,基于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大家也都分食得很开心,算是秘书室的小小福利。
粥泡久了会糊烂掉,根据往年惯例,严总根本连问都不会问才是呀,而且——「我替您另外订了餐点,五分钟后会送到。」
明明就很贴心有没有?可现在这气氛……怎么好像他们不小心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没事了。」好一会儿,另一头淡淡吐出赦令,小秘书捏把冷汗,挂上电话后,简直有死里逃生的错觉。
另一端——
挂了电话,莫名觉得闷。
胃空空的,心口也空空的,就因为某人专程替他煮的粥被吃掉了?跟属下计较一锅粥?别笑死人了,他还想做人。
立刻抓起公文专注批阅,不再多想。
又过了数分钟——
拿起手机,拨出,很大老爷地下令:「我晚上过去,记得煮粥!」
第九章 将离
大三暑假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对向怀秀人生造成莫大冲击的转折。
姑丈过世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前阵子还在说,放暑假可以有多一点的时间来医院陪伴,姑丈还笑笑地点头,怎知过没几天,医院就发出病危通知。
从很早以前,院方就说过,要他有心理准备,这样的病人撑不久,但他没有放弃,也不允许姑丈放弃,后来遇到严君临,明明受到更周全的照拂,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什么久病于床,脏器衰竭……他听不懂,也不想懂!许多植物人躺了一、二十年都活得好好的,姑丈状况明明就比他们好!
那一天,他崩溃了,抱膝蹲在医院里痛哭。他什么都没有,姑丈不要他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指掌触及口袋里的手机,想也没想,便拨出快捷键里,占据在「1」的号码,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正在开会的严君临,听闻另一头的哭声,脸色微变,起身到一旁接听。
「怎么了?」
「严君临……」除了喃喊这个名字,脑海只剩一片空白。
「你在哪里?」
「医……医院……严君临,怎么办……」
「我现在过去。」将会议交给二弟主持,火速飞车赶往医院,找到病房内,那个蹲踞在墙边发抖的身影,二话不说,将之圈搂入怀。
向怀秀仰起空茫的眼眸,一见是他,眼泪哗啦啦地掉,死命抱住他不肯松手。
那段时期的记忆,极为混乱,基本上,他无法思考太多事情,有道声音一直在耳边,沉稳地告诉他,现在该做什么。
「眼泪擦干,好好送姑丈最后一程。」
男人不介意他软弱无用,一直稳着他,协助他处理后事,让姑丈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告诉他,先吃饭。
告诉他,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我睡不着。」
「过来,我抱着你睡。」
更多时候,他语无伦次,抓着男人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他不确定男人究竟有没有听懂,但总是有耐心地,安静陪伴。
他说,在他心里,偷偷把姑丈当成爸爸。
他说,姑丈是好男人,姑姑要抱他回来养,虽然一开始没有很赞成,但是同意了以后,还是尽心尽力照顾他,将他视如己出。
他高中的时候,姑姑因病过世,那时他很害怕,姑丈会因为这样不要他,他跟姑丈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才收养他的。
但是姑丈那时没有遗弃他,所以后来,就算姑丈中风躺在医院,连表哥都跟他们切割干净,不想管自己父亲的死活,他每天都为了高额的医疗费用焦头烂额,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姑丈好高兴,直夸他好了不起,一定要替向家还有丁家争光。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在客厅喝着小酒,跟姑姑的照片说话,说他没有愧对她的嘱托,把小秀养得很成材……
为了他的学费,表哥还跟姑丈大闹了一场。
表哥想买车,但姑丈想把钱留给他读大学,表哥一气之下,再也没回过这个家。以前,表哥也常动不动就闹离家,在外头混上三、五个月,没钱了才会想回家,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读,姑丈很头疼。
这一次,闹得比任何一回都僵,他一直跟姑丈说没关系,表哥要就把钱给他,他可以自己办助学贷款,不读也没关系。
但姑丈说:「阿义我已经没办法教了,能够好好栽培你,我一定要做到,我不想两个孩子都没出息,不然我以后怎么见你姑姑。」
姑丈不想他太辛苦,更不愿意自己的辛苦钱,让儿子不务正业地挥霍,买了车给他,只怕到时会惹出更多事端。
他想着姑丈为了栽培他,付出多大的代价,连父子情都决裂了,绝对不能让姑丈失望,谁知大一还没读完,姑丈就中风了。
他通知表哥,但表哥对他积怨已深,只换来几句冷言酸语:「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是他们的宝嘛,他们有你就够了啊!」
还说,他就是个带衰的扫把星,克死自己的父母,连他爸妈也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