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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房内饮酒,竺大立听得有客人与道士借寓,也不放在心上。半酣之后,携了芳哥的手出来小解,见芳哥叫穆春声“小郎”,便问:“甚么小郎?”芳哥道:“长在我家赌钱的穆小郎。”竺大立关了心,道:“前日柳塘湾杀了两个人,酒坛中又有个碎尸,胡撇古报官说是穆小郎同一个不识姓名的人,定是他了。现今出一千贯赏钱,何不通知袁保正拿去解官领赏?”走到前廊下,见蒋敬把被蒙着头睡,头边堆两个大包裹。急回房道:“老焦,上门买卖到了!”焦道士不解其故,正要相问,忽有三个人撞进房来。大家坐下,竺大立道:“袁保正,我正要使人请你,来得却好!”问:“这二位何人?”袁爱泉道:“是本府公差,来讨地方盗贼的甘结。”指左边坐的道:“有名的朱泼天,官名唤做朱元。这位是他的伙计。闻得竺相公大名,下乡来特来一会。”竺大立大喜,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叫道士取三个大碗来,每人吃三大碗:“有一桩美事在此,你们吃了方才说出。”三个真勾吃了,竺大立道:“江州柳塘湾杀了两个人,一男一妇,地邻胡撇古报官,一个不识姓名,一个是穆小郎。这事有的么?”朱元接口道:“我同伙计正为此讨甘结,恐怕地方窝藏。”竺大立道:“先把这一千贯赏钱大家均分再处。”袁保正道:“竺相公又来取笑。影也没有,怎的便分赏钱?”竺大立道:“这两个人我已捉在便袋里了。老焦,就是那问你借寓的。”道士道:“一向认得的么?”竺大立道:“我不认得,芳哥见他出门,叫声小郎,问起来,说长在他家赌钱的穆小郎,岂不是他!”保正道:“他出门去了,哪里寻他?”竺大立道:“有个害病的在西廊下,他到镇上赎药,自然就回。”朱元跳起身道:“先拿了那害病的,问知真实,方可行事。”齐道有理。
一哄到西廊下,朱元便揭被喝道:“你这杀人贼,却躲在这里,可见天理昭彰!”蒋敬见了一伙人,晓得事发,便立起来道:“列位不须性急,自有分辨。在下是潭州人,姓蒋,从建康回到湖广。船家陆祥、张德将酒灌醉。半夜里拿刀抢进舱来,我一时无计,跳入江中,多亏茅庵里老师父救得。劫了我五百两银子。到江州会着个弟兄,访到柳塘湾,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因此杀了他。到官也便是这篇话。”朱元道:“强盗的口哪里听得!”袖中取出青索子,扣颈缚了:“我是江州差来缉捕使臣,等拿了穆小郎一并解官。”扯了便走。蒋敬身上有病,见五七个人,敌他不过,随他扯去。到柴房里,把门锁了。竺大立、焦道土、袁保正便把行李包裹拖到房里,打开一看,见雪白的五六百银子,又有金珠首饰,喜出望外。竺大立道:“这宗财物是我寻出来的,我应该得一半,那一半你们均分。”保正道:“这个自然。且提了穆小郎再处。”焦道士喜欢得紧,重去宰两个鸡,开了窖下的好酒,摆出果品菜蔬,开怀的吃。竺大立教道士唤香火到西廊下伺候:“穆小郎回来,不可惊动,哄他说这位客人有病,师父恐外面有风,移到房里,骗他进来捉住便了。”道士就去分咐香火,依计而行。
那池芳哥一时冲口叫了一声,见他们如此举动,懊悔起来,想道:“那穆小郎在我家赌钱最是直气,长把头钱给我。今日分明我害了他性命,日后回家,父亲知道必然埋怨,须通知他才好。”其时已是掌灯时,竺大立等人财物到手,大家欢呼畅饮。池芳哥只推酒醉,先去寻睡,轻轻走出来。到西廊下,见香火坐在门槛外打盹,芳哥推醒,香火只道穆春回来,叫道:“客官,你赎药来了。”见是芳哥,便道:“小舍,你出来做甚么?”芳哥道:“那两个客人知道是真是假!那干人存心不良,我和你着甚来由?须要救他。”香火道:“我也是这般想。那客人是个好人,一进门就送二钱银子。哪里不是方便,我同你去门外等他才是。”芳哥和香火刚走出门,只见穆春急奔回来。香火摇手道:“不要进去。”穆春不解其意,见了芳哥,叫道:“池小舍,你何故也在这里?”芳哥便扯穆春到松林里,如此这般说了,道:“我与香火商量救你,小郎,你走了罢!”穆春道:“多承两个好意,只是我的哥哥在内,怎处?”芳哥道:“再消停一会,待他们醉后,悄悄的进去,放了同走便是。”穆春道:“不打紧,我且进去看他们动静。”
轻轻的到房门前,探头一望,只见乱呼大嚷的,猜枚行令,都是歪斜身子,醉眼朦朦。朱元道:“此时也该来了。”竺大立道:“又无人走风,自然撞到网里。”忽叫道:“芳哥呢?”焦道士道:“你的心爱人先去睡了!”朱元笑道:“你两个受用的勾了,今夜让与我罢。如今鸡奸的罪名改得重了,要我出首么?”穆春按不住心头火发,因无器械,转身到灶边寻劈柴的斧子,又寻不见,只有一把开山的铁锥,口上银子也似亮的,提起来,那脑头阔厚,约有十多斤重,欢喜道:“勾了!”把衣服扎起,提了铁锥,直闯进房,大喝道:“你这干贼囚如此可恨!吃我一锥!”众人见了,慌做一团。这间小房子又无后路,挤做一处。穆春咬牙切齿,奋起勇力,先把袁保正打倒。那伙计要夺门而走,穆春把锥柄当胸一摚,也翻在地。朱元拿条板凳来抵,穆春用力一锥,却打在桌子上,碗盏打得粉碎。把脚一踢,那桌子倒了,焦道士被桌子横压在壁边,满身鸡汁。朱元将板凳劈头打来,穆春左手接住,右手奋锥,一声响亮,早已脑浆迸裂,跌在一边。焦道士推开桌子,立得起来,穆春夹脖子一下,便歪在桌子底下。单不见了竺大立,穆春道:“奇怪!”向院子里一看,那竺大立却躲在芭蕉叶里,把锥隔窗打去,竺大立擎手来遮,一锥把右臂打折。穆春回头看,那保正、伙计、焦道士还在哪里挣命,料是走不动了。
走出厨房,见香火、芳哥两个做一堆儿,蹲在灶下草里,兀自抖不止。穆春道:“我的哥在哪里?”香火挣了半日,才挣出道:“锁在后面柴房里。”穆春拿了亮子,叫香火引去,见门锁着,问道:“钥匙呢?”香火道:“他们锁的,不知在哪个身边。”穆春踢开门,叫道:“兄长!”见蒋敬坐在柴上,说道:“那些狗头都被我打倒了,好快活!”见项上有索子拴着,取出解手刀割断:“且到哪里,我还有施为!你这一会身子怎的?”蒋敬道:“我吃下姜汤,又是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倒觉松爽。那几个人来盘问,我身子还软弱,动手不得,且待你来。”穆春再到房里,寻包裹行李不见,香火指道:“在那首卧房内。”穆春进去,果然放着,腰刀也在。就拔出了鞘,再到前房把保正、朱元、伙计、道土的头都割下,问香火道:“可有酒么?”香火道:“库房内有。”穆春走去,提出一坛叫香火温来。又去橱内搜寻,还有一腿羊肉,半只熟鸡,将解手刀切开,请蒋敬坐地道:“兄长吃碗热酒,鸡肉且不要吃。”叫芳哥、香火也同来坐。芳哥道:“小郎,你把我胆子都吓碎了!”穆春道:“小舍,你后日切不可同这干人走,明早快些归去,你父母在家悬望。”斟上大碗,一连吃上五七碗,跳起来道:“还有一件未曾了当!”叫香火点了亮子,到院子内提出竺大立,把衣服剥去,喝他跪下,骂:“你这狗头!快把从前亏心短幸事从实说来,我便饶你。”竺大立道:“好汉若肯饶我,我便实说。某日诈某人若干银子,某日强奸妇女,某日拐小官,某日谋死某人,那兴讼构非、诬诳词状、唆人起波的事一时记不起许多。小人死不足惜,只有母亲在堂无人养赡,求好汉饶了狗命罢!右臂已折,再写不得刀笔,情愿改过自新了。”穆春笑道:“你的母亲,我晓得有人照顾,倒不劳你养赡!你说右臂已折,写不得刀笔,只怕你脚指头夹起笔来,还要陷人。我与你平日无冤,往日无仇,何故生此毒念?就是池小舍,是好人家儿女,不该骗他出来坏他行止。”又斟上大碗酒吃了,把竺大立拖转来,一刀剁下头来。摸着胸膛道:“恶气已消,再和你吃几碗!煎药与你吃。”蒋敬道:“兄弟,我见你这般豪侠,病都好了。此间不是久留之地,且打点前路。”穆春道:“有理。”分付香火道:“那焦道士自然有些积蓄,你先收拾过了,明日去对地方说,叫他报官。”对池小舍道:“你作速回家,省得报官牵累。已后不可再去游荡。”到房里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