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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拾松技败叶烫得酒热,七个弟兄团团坐定,大碗斟来。吃了一会,李俊掀髯笑道:“你看湖面水波不兴,却如匹练,倒平了些。山峦粉妆玉砌,像高了些,好看么?尝闻道:‘朝臣侍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们今日在此饮酒赏雪,真是天地间的至乐!凭你掀天的富贵,也比不得这般闲散。若论我李俊,年力正壮,志气未衰,哪里不再做些事业?只是古今都有尽头,不如与兄弟们吃些酒,图些快活罢。闻得宋公明、卢员外俱被鸩死,往日忠心付之流水。我若不见机,也在数内了。”说罢,又吃。
忽听得西北上一个霹雳,见一块大火从空中飞坠山下,大家吃惊,说道:“大雪里怎得发雷?那块火又奇,我们走下去看。”叫小渔户收拾家伙,同下山来。周围一看,只见烧场了丈馀雪地,有一块石板,长一尺,阔五寸,如白玉一般。童威拾起,众人看时,却有字迹。都是不识字的,唯有李俊略略认得几个,所以前日揭阳岭上宋江被催命判官李立药翻,正等伙家开剥,李俊赶来,见有批回,识得宋江字样,才得救醒。今将这石板着实摹拟了好一会,说道:“原来是一首诗。”众人道:“大哥,你读与我们听。”李俊又顿住一番,念道:
替天行道,久存忠义。金鳌背上,别有天地。
众人听罢,都解不出。李俊道:“这分明是上天显异。头一句说‘替天行道’,原是忠义堂前杏黄旗上四个大字,合着我们旧日的事。且拿回去供在家里,日后定有应验。”遂捧了石板到船里,起篷回家,真个把石板供在神座内,自此无话。
却说常州管下一座马迹山,也在北太湖之滨。山边村坊里有个乡宦,姓丁名自燮,是丁渭丞相之裔。寅甲出身,累任升至福建廉访使,拜在蔡京门下。为人极是奸狡,又最贪赃,绰号“巴山蛇”。在任三年,连地皮都刮了来,丁忧在家。那常州新任太守姓吕名志球,福建人,也是甲科,参知政事吕惠卿之孙。与这丁廉访同年,又是两治下,况且祖父一般的奸佞,臭味相投,两个最称莫逆。说事过龙,彼此纳贿。丁自燮思量守制在家,终不比做官银子来得容易。清淡不过,想在渔船上寻些肥水。去与吕太守讲了,颁下几道告示,说马迹山一带是丁府放生湖,不许捉捕,如违送官究治。有了告示,将大雷山为界,牵占了一大半的太湖。若是过了界,就唤狠仆拿住,扯破了网,掇去了篷,还要送官,受他扎诈。那小渔船识窍,不到北太湖打鱼也就罢了。那罛船全靠是风,乘风驶去,哪里收得住?偏是北太湖水深空阔容得大鱼。众渔户没奈何,与他打话。那丁自燮得计,说要领他字号水牌方许过界,若打得鱼,他要分一半。众渔户扭他不过,只得依从了。连那小渔船不过界的,也要平分。竟把一个三万六千顷的笠泽湖,与丁家做鱼池了。
李俊、费保闻知,心中不忍道:“喏大一个太湖,怎的做了你放生池?我们便不打鱼也罢,怎生夺了众百姓的饭碗!气他不过,偏要去过界与他消遣,看他怎么样!”七个弟兄都在一个罛船上,小渔户扯起风篷,望北驶去。过了大雷山,到马迹山边,有十来个小船,每船有三五个人,在哪里守港。见没有字号水牌,便拿了去。有字号水牌的,便要分鱼,日以为常的。他见李俊罛船驶到,没有字号水牌,喝道:“大胆的瞎贼!这里是丁府放生湖,你敢过界么?”费保便接口骂道:“狗奴才!朝廷血脉,如何占得!放你娘的屁!少不得把你那巴山蛇皮都剥了,与百姓除害!”那小船的人齐起,把挠钩乱来扯网。费保、倪云、童威、童猛一齐动手,把木篙撑的撑、打的打,大船风高势勇,小船抵当不住,翻了三个小船,十来个人落水。李俊叫回舵而去。
却说小船上救起了落水的人,去报丁自燮道:“方才有个罛船过界,没有字号水牌,小的们查他,大骂要剥老爷的皮,与百姓除害。撑翻三个船,十多个人下水,救得性命。有人认得是李俊、费保等,住在消夏湾。”丁自燮呵呵冷笑道:“这是梁山泊馀寇,反来惹我!是生意到了。”即刻修书,家人抱呈,差到常州府投下。吕太守拆开看了,叫该房行牌勾拿费保、李俊的一干人犯。书吏禀道:“这消夏湾地方,是苏州管辖,须要行关。”吕太守道:“既如此,速备关文提来。”书吏备了关文,差人到苏州府行提。那苏州太守是清正官府,闻得吕太守贪污,与丁廉访表里为奸。那南太湖渔户也有去告理,碍着同僚不行。又见关文来提李俊等,心中不悦,不准行拘,发批回转去。吕太守大怒,差人请丁廉访到来商议。
次日到了后堂,相见已毕,吕太守道:“可耐苏州府不准关文,有负老年见所托,甚是惶愧。”丁廉访道:“他不遵老公祖的法度,事还倒小。那李俊是梁山泊馀党,恐怕他乘机作乱,这件事大,必须设法剿除得他。将来老公祖威令远行,治弟的地方亦得安枕。还有一节,若拿住了他,是积年盗首,必多金银珠宝,强如去零星收拾。”吕太守笑道:“当与年兄共享。”丁廉访道:“他们知道苏州不准关提,必然放胆。老公祖这里亦不必提起,把原牌销了。少不得元宵放灯,老公祖出晓谕,城中各户仅要张挂,庆贺丰年。他们是硬汉,托大胆,必来看灯。那时,只消几个缉捕使臣就勾了,发在监里,紧打慢敲,怕他不来上钩!”吕太守大喜道:“年兄神算。怪道敝省的土地都跟了来。”丁廉访笑道:“老公祖任满,敝府的土地,少不得也要送去。”两个拱手笑别不题。
却说李俊等回到消夏湾,倪云道:“今日打虽打得畅快,那厮必然要来寻事。”童威道:“怕他怎的!我们既船偏要使去,再翻他几个下水。”李俊道:“不是这样讲。今日略挫他威风,使他知我们的手段。又不专靠打鱼为活,何必定要到那边去。他取怒于人,必有天报,省些是非便了。”费保道:“大哥之见有理。”把瓜船收了港,安然在家。
不觉腊尽春回,元宵节近。有人传说常州广放花灯,与民同乐。十二夜起至十八夜止,十分繁盛。附近州县,男男女女都去看灯。李俊道:“我们弟兄同去看一看何如?”高青道:“不可。丁自燮与吕太守挽手诈人,谁不知道?前日这番厮闹,他决不能忘情。若在消夏湾,忌惮我们,不敢轻易来惹。若到常州,是他的世界了,万一疏虞,如何是好?”秋成道:“兄弟,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等四人,在太湖中横冲直撞,怕了哪个?又有李大哥三人来,如虎添翼,有何顾忌!元宵灯节,人山人海,哪里知道我们在里面?便去何妨!”李俊道:“宋公明到东京看灯,李逵闹了元宵,也得平安无事。梁中书在北京放灯,众好汉偏去救出卢员外。两番俱是惊天动地,何况这个小去处!只是也要准备,就是不去看灯也使得。前日与丁自燮有这番口角,若怕了他,恐惹人笑话。”于是商议定了。
到十五早上,驾两个船,七个弟兄分在两边。渔丁驾了,一帆风到常州西门,寻隐僻去处停泊。尚是下午时分,船中整顿酒饭,都吃饱了。童威道:“我兄弟两个只在船内俟候,黄昏左右,到城门守着,倘有响动,好接应出来。”李俊道:“也说得是!”身边藏了暗器,五个人一同进城。见附近乡村的老幼男女,都来城门边要进去看灯,李俊等一闯而入。但见六街三市,盖搭灯棚,漫天锦帐,悬结彩球,笙歌聒耳,十分闹热。有诗为证:
十里香尘点落梅,溶溶夜色映楼台。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其时一轮明月涌出东方,照得天街如水。遍处悬挂花灯,看灯的人一片笑声,和那十番萧鼓融成一块。那红楼画阁,卷上珠帘。玉人婵娟,倚栏而望。衣香鬟影,掩映霏微。真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早春节序,江南风景最是销魂。李俊等五人赏玩了一回,闻得樵楼上有三座鳌山,一发奇巧,同看灯的人拥至府前。果然火树银花,照耀如同白日。吕太守与同僚官在楼上饮酒,下面笙萧迭奏,花炮横飞,把人挤得脚不踮地,像在空里走的。
李俊又看了一回,转到大街东首一座酒楼上坐定。酒保摆下按酒,各色肴馔,传杯送盏吃了一会。那时约莫有二更天气,倪云、高青道:“我们好出城去了。”狄成道:“这般良辰美景,金吾不禁;城门自然彻夜不闭,再坐坐何妨!”李俊此时也没了主意,不肯动身。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