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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手掌七千连城骑,确实可以说得上权重一时了。何况,伊吾得脱羌戎之困本就是他一力解救的。他说出的话伊吾城上下不能不郑重对待。但这份权利是数千将士用生命和血换来的,他能用它做一场私人的交换吗?
韩锷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见那女人的手从袍内拿出一幅丝帛,轻轻一垂,然后她晃了一下火摺子,照得画上明亮起来。那画上,一个男孩儿,大大的眼,尖尖的下颏,就那么一双眼空茫茫地看着自己。他似乎在说:“锷哥,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那黑衣女子却适时冷静地道:“她要你帮格飞当上伊吾王——你有这个能力。你威名之重一时无两。何况近日旨意已下,你升任三州防御使。格飞在伊吾城中虽还有诸多反对势力,你也能帮他压服得住的。何况,这事对你也有利。伊吾城中现在声势最盛的才旦可不见得会倾心归顺你们汉家的。你只要库赞说一句支持格飞的话,或只要跟格飞同时在伊吾露一次面就可以了。这个要求不算高吧?当然,你在伊吾城还有别的选择。可选择格飞不见得就比选择别人差,难道不是吗?”
韩锷静静地听着,好半晌,他才静静道:“我不能。”
那女子愕然地望着他。只听韩锷冷冷地道:“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反对他。我只能细研利害后,确定谁对伊吾城有利,谁对这边塞大局有利,我最后才会支持谁。你说得不错,我是有那个权利,但,这权利的获得上面沾了数百将士的生命。这场交易,我不能做。所以我不能预先答应你什么。”
那个黑衣的女人狠狠地望着他,然后忽纵声狂笑起来。她狂笑声中,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黯蓝色的干草。她动作极快,先已晃亮了一个火捻,那草掏出后,就向那火上一点,马上点燃。草好干,蓬地就蓬起一团火。韩锷大惊:那必是徒然草!却万没料到那女子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他叫道:“不行!”身子向前扑去。这一生他面对女子,还从不曾出手如此之重!只见他劈空一掌已扑熄了那草上之火,掌势击在那女子胸口,那女子捂胸而退。韩锷一把已抢过那把草。草已熄了,上面腾腾地冒着烟,入手焦黑,剩下的却只有一点点了。韩锷的脸都红了,怒向那个女子道:“这是不是唯一的徒然草?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这草还有没有别的?”
第四章 起居八座太夫人
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出言要胁一个女子。那女子冷冷地望着他,一手抚着胸口,低声而咳。那草上之烟历久未散,满屋里却升起了一抹青草之香。怎么这枯草会燃出种青草的香味?只听那女子道:“这世上,经过密练的徒然草只有一把。”
韩锷一抬头,两行清泪几乎就从眼角里奔流而下:他杀了小计了!他杀了小计了!他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肩膀,口里恶声道:“你去给我找朴厄绯来!也找来所有会炼药的大夫!你叫她三月之内必须给我炼出新的徒然草,否则、否则……”他面色一狠,他这一生还从来未曾如此迁怒过,只听他暴躁道:“……我就是上违天和,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以力相逼之辈,我也要杀了你,废了朴厄绯,杀尽居延王宫中的人,再杀掉那个什么格飞!凡与朴厄绯有关的人物,我会杀得一个不剩。我要她尝尝鳏寡孤独是个什么滋味,要她容颜尽毁,让她从此生不如死!”
他这么一长串话说下来,心中怒意不退。一想起小计的伤势可能就此无治,他的心中就感到一种切入生命底处的恐惧与忿怒。“你们……你们是太过欺我好欺了。”
那女子却也暴怒起来:“这是你自找的!你们朝廷欠她朴厄绯的,你们欠她的!你们知道这些年她为你们担待了多少?你们把她一个人扔到这孤城塞外可曾体恤过她吗?现在你们得意于她还是一个正妃,还是继续冒名一个什么泱泱大国的宗女,可你们知道,在她初来时,居延王有多少嫔妃吗?如果她不艰险图存,她现在骨头早不知烂到哪里去了。七年前羌戎就已势起,你们朝廷有过什么做为?你以为这七年来居延城还没入羌戎控制,是因为居延王感念你们朝廷的恩威?不是!那才不是!朴厄妃她虽遭她们汉人所弃,可一天一日也没有忘了他们。是她,是她交好十五城,暗地里费了多少力,才没有断尽这十五城与汉家朝廷的关系。是她,用尽心力,才说服居延王不入那羌戎麾下。那么又老又笨又好色的一个老头子,她为坐稳王妃的位子,还要有所图谋,容易吗?你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有多绝望?她可从不敢指望有你韩大宣抚使一剑前来,扫平十五城局势!但她还是在做,只期待着能拖一天就拖一天,让羌戎多少有一点掣肘,那她也算对得起那些关中父老了。可你们朝廷知道什么!你们又何曾把她真的当做过一回事来?她只是一个当做货物交好过居延王的一个女人,是送出的礼!你以为你在居延城以及十五城的作为她没有帮过忙?在官在民,军需供给,你知道暗地里她为你们尽了多少力吗?你一剑平定十五城,那十五城中百姓的期待,你人未至已预先到达的声名,连城骑筹建的军需,官民两道的支持,你以为都是你和那什么叫杜方柠的小妮子两个人做到的?你们欠她的!你们就是欠她的!她有相好,怎么了?她只要你在不违背真正利益下帮一下她的相好,又怎么了?你仗着一把长剑,纵横四海,为了兄弟,可以屠遍天下,那是你的狠!但她有什么?她只有以色事人,只有以徒然草要胁,还要被人骂为祸水,骂为卑鄙。她之所为,比你们差到哪里去了?”
她口中大骂,眼里的怒火烧了起来,几乎要烧穿她面上的厚纱,一个身子簌簌而抖。韩锷惊愕地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对撼着。谁也不敢首先服输。韩锷手中的草梗上的青烟渐淡。他已准备放开那个女人了,她说得并没错……那个女人却用手指着他,冷声道:“倒,快倒。”
※※※
韩锷还没明白,一吸气下,只觉浑身绵软。他大惊,再一提气时,那女子已挣脱开他的手,跳到三步以外冷冷地站着,伸手掠了下刚才因激动而歪斜掉的面纱,冷冷道:“倒!”
草烟中有毒!——韩锷这才惊觉。那女子果然狠辣,只听她淡淡道:“谁跟你说我刚才烧的就是徒然草了?徒然草经过练制的是只有一把,要烧,我还舍不得呢。不过如果不引你情急失察,这迷迭香要想迷倒你太白剑客,只怕药力虽强,却也是千难万难的了。”
她的话里透着得意。韩锷连连提气,但一身真气已丝丝如泄。他身子绵软,缓缓坐下,并没依那女子所言颓然而倒。那女子眼中也露出一丝惊佩之色。只见她在袖中一抽,就抽出了一把刀来。那是把弯刀,她把那刀锋抵在韩锷的腭下,口里冷冷道:“我只要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不管那什么汉家朝廷边塞大事。就算你是西北一地现在的擎天砥柱,我也顾不得了。就象你为小计一怒一样,我也会为格飞杀你的。你说答不答应?”
韩锷静静地望着她:“不!”那女子脸色一狠,手里刀一用劲,已戳入韩锷颈内。一缕血流了出来,只听她冷冷道:“别以为我会很快杀你,你不答应,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你再说,到底答不答应?”
韩锷静静地望着她:“朴厄绯为什么一定要帮他?”
那女子眼神冷得象冰一样,口里却热得如火般:“因为她爱他。她第一眼看到他骑在马上的样子时就爱上了他。我当时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爱上了他。”
韩锷长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他忽然有一丝感动。为了自己的话,方柠会不会这么做呢?她有她无数的家门牵绊,她只怕不会吧?而为了方柠,自己会不会这么做呢?他摇摇头……他只怕也不会真的不顾大局。他的心思忽然疲乏起来。然后,身子忽一跃而起。刀锋划过他的颈下,流出了一串鲜血,但他一搏之间已把那女子喉头扼住,淡淡道:“我来之前,已防了这一手。我怕你再用什么龙涎香把我推托掉,我预先吃的有百浸丹。”
那女子眼中神光一时耗散,低声道:“祖姑婆?”
韩锷疲倦道:“没错,就是祖姑婆的百浸丹。虽然那丹对你的药可能也不顶用,但我现在,自保已足了。你没想到吧?”
然后他叹了口气:“你……走吧。徒然草我会另想办法向朴厄绯要。”他抬起眼寂寞的向夜色中望去。那女子眼中的光彩一时全黯了——她失败了,她却没有哭,但她的身体恣态分明一时变得好疲惫好疲惫,比哭的样子还要悲伤。只听韩锷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