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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讥诮道:“过了一千三百多年,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早死了,阁下既有通天彻地之能,难不成是要杀到阴曹地府去报仇雪恨?”
青天良狞笑道:“就算他们本人死了,但他们总有子嗣门人生衍不息,开花散叶。老夫难道不能将这些后人一一挖出,诛灭干净?”
杨恒心头起寒,摇头低声道:“那你应该叫做丧天良才对!”
青天良翻着眼皮哼道:“小和尚,你可是后悔救了我?可惜现在已是晚了。”说罢身影一晃,直如鬼魅般倏然消失在洞穴里。
杨恒望着青天良消逝的方向,心想:“的确是我救了他,我到底是对是错?可不管怎么说,任由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终是不妥,日后他若果然作出十恶不赦之行,我拼得一死也要将其除去!”
他收起那支不知何用的金色玉筒,举步走出洞穴,外头星光熠熠已到了后半夜。
杨恒御风启程,往南而去,这天傍晚来到昆仑山下,举目四望但见雄峰迭起,冰天雪地,苍穹蓝得令人心醉,宛若一汪剔透的潭水,不含丝毫杂质。
他御风云霄,积郁多日的心情亦为之稍稍一舒。眼见得一座座青山雪峰自脚下呼啸掠过,四野苍茫天地寂寥,一股豪气充盈胸臆,直欲纵声长啸,与这亘古的山岗冰川共歌一曲。
虽时近四月,但山上仍是极冷,好在杨恒身负上乘修为,也不惧这寒意。但昆仑山连绵万里,山峦起伏渺无人烟,真要找到灭照宫的所却殊为不易。
在空旷无人的大雪山上兜兜转转,偶有遇见当地的山民,杨恒向他们问起灭照魔宫,这些人却均都毫不知情,甚而从未听过魔宫之名。
杨恒犯了难,又绝不甘心就此回头,正想到此处,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正顶着寒风缓缓上行。
杨恒定睛观望,却是一位年迈的托钵苦行僧。
苦行僧的形容枯槁,身材瘦小,穿了一件灰布僧袍,双足赤裸手拄禅杖,像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吃力。
杨恒师从云岩宗,潜移默化中对出家僧人均抱有好感。见这苦行老僧不畏山高天寒翻越雪峰,不禁起了同情之心,更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今日境遇道:“我不正也如这位大师一般,以单薄之力在挑战世间险峰,虽生死难料却终不肯放弃么?”
有此一悟,他心血来潮飞奔下坡,来到苦行老僧近前,恭敬有礼地合十唱喏道:“大师,山高路险积雪难行,莫如让弟子助您一臂之力。”
苦行老僧停下脚步,口中呼出茫茫白气,望着杨恒微微笑道:“哪来的山,哪来的雪?老衲为何全没看见?”
杨恒怔了怔,醒悟到这老僧正和自己打禅机,因也笑道:“是弟子愚昧。”
苦行老僧拄杖继续前行,苍老的嗓音道:“小师父为何在此流连不去?”
杨恒跟在老僧身边,回答道:“弟子正在找寻一个地方,却连日来一无所获。”
苦行老僧道:“你未能找见它,只因眼为心蒙,心为恨蔽,再寻万年也是枉然。”
杨恒心头一动,察觉这苦行老僧话中似有深意,问道:“大师何以知晓弟子满怀仇恨?”
苦行老僧笑而不答,用禅杖遥指高耸入云的峰顶道:“你看得见这山巅么?”
杨恒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老僧道:“我们一起爬上去!”
两人相偕缓行,足足用了三个多时辰才登到峰顶。
老僧走得虽慢,可气息细缓毫无缺氧疲惫之色,站在峰顶笑问道:“小师父,你还能看见这山巅么?”
杨恒不禁朝脚下望去,先前那万仞破空的险峻峰顶,此刻已化作脚下一方平坦开阔的银白雪地,他身躯剧震,心灵福至地向老僧躬身说道:“请大师点化!”
苦行老僧猛然举起禅杖“砰”地打中杨恒后膝。以杨恒今日足以夸傲仙林的卓绝修为,竟也躲不过对方这轻描淡写的禅杖一扫,腿上发软扑倒在地。
杨恒耳听老僧如梵音天籁般地诵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诸行无常,诸漏皆苦,你若不能放下自我,这山终究是山,这恨依旧是恨,东昆仑来也白来,去也白去,便似闭目夜行,枉在世上走过一遭。”
杨恒的脸贴在冰凉的雪地里,遥望苍穹如海群峰似涛,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觉升上心头,不由自主地脱口随诵道:“诸行无常,诸漏皆苦……来也白来,去也白去——”
苦行老僧的脸庞上似露出一丝笑容,和声问道:“山在哪儿?”
杨恒像是受了催眠,轻呓着答道:“见山不是山!”
苦行老僧点点头,又问道:“你在哪儿?”
杨恒再答道:“诸法无我,无处不在,无处可见。”
苦行老僧弯腰伸手按住杨恒头顶,含笑说道:“善哉,善哉,你已下得山来。”
杨恒知道,老僧此时所说的“山”实是指自己胸中的仇恨与心魔,经此一悟业已海空天空,禅心大进,再不会因一时无明妄动而失去方向。
他心生灵性,立刻起身盘腿坐地,就在这雪峰之巅天庐之下,进入无我忘尘之境。
多日的寻觅之苦,风尘困顿,在不知不觉里一扫而空,仿佛进到了一片从未想象到的喜乐平和崭新天地。
待杨恒重新睁开双目时,天色已然大黑,山顶上飘起漫天风雪,落下的雪片积在衣发上,已将自己包成一个雪人。
盘坐在他对面的苦行老僧也在几乎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向杨恒发出无忧无喜涤荡心尘的慈和一笑,说道:“小师父天赋慧根,莫要辜负了。”
杨恒向苦行老僧由衷地一拜到地道:“多谢大师点化!”
苦行老僧摇头道:“你不必谢我,老衲此来是受了明灯所请,接你回峨眉。”
“明灯大师?”杨恒诧异问道:“他怎会知道我来了东昆仑,大师您是……”
“老衲空照。”苦行老僧微笑道:“你那晚离开白头峰,明镜师侄即有书信飞抵峨眉,要明华师侄设法沿路拦截。明灯却找上了老衲,炫'…'书'…'网请我前来东昆仑劝说小师父。这几日老衲运用菩提心功演算你的行踪,再以天眼通留心查寻,总算不负所托。”
杨恒大吃一惊道:“您就是明灯大师的恩师空照神僧?”
苦行老僧道:“狗屎空照,牛屎神僧。譬如朝露,转瞬虚幻。”
杨恒笑着道:“敢情明灯大师呵佛骂祖的本事是和您学来的。”他顿了顿,思绪回到现实,问道:“大师,您是要劝我回山?”
苦行老僧道:“我不劝你,更无意于你是否回返峨眉。天地之间,由你来去。”
杨恒沉思须臾,又问道:“那以大师之见,我该不该闯上东昆仑解救爹爹?”
空照大师颔首道:“当然该,身为人子若不尽孝道,枉谈修禅悟道。”
杨恒精神一振,喜道:“这么说,您认为我该来?”
空照大师道:“你不必问我该与不该,对与不对。每个人立场不同,想法不同,纵是看待同一事物也会产生不同评价。只不过以暴易暴,以杀止杀,有违天和,仁者不取。”
杨恒急道:“我也不想滥杀无辜,将灭照宫打得血流成河。但不如此,怎救爹爹?”
空照大师摇头道:“老衲相信,除了暴力,你还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杨恒一怔道:“更好的方法——你不会是劝我去向杨惟俨下跪求饶吧?那老魔头灭失亲情简直毫无人性,就算我把脑袋磕破了他也不会心软!”
空照大师不置可否,说道:“从前有个猎人,抓着了头母鹿。他刚要将牠杀死,那母鹿流泪恳求道:‘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不会寻草觅食。请允许我教会牠们觅食之法再来领死。’猎人见其情可悯,便答应了母鹿的请求。”
杨恒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却晓得这则典故出自佛经之中,以前明月神尼也曾讲过。
空照大师继续道:“于是母鹿带了两头小鹿,向牠们指点美好水草之处,又说明分离缘由,便告别而去。小鹿呜啼,不顾母亲的劝阻,在后紧紧追随。猎人见母鹿笃守信义,志节丹诚人所不及,又见母子难分难舍,恻然悯伤,终于大受感动放下屠刀,任牠们离去。”
他清澈祥和的眼神注视着杨恒,说道:“万物生灵皆有慕孺之情,舔犊之爱。你为救令尊不惜赴汤蹈火固然可钦可感,但令祖杨惟俨亦非草木,不过是被心魔一时蒙蔽而已,就如故事中的猎人,终会有深受感化的一日。”
杨恒摇摇头,心下大不以为然说道:“大师太乐观了,我可不指望他会有被感化的那一天。”
空照大师也不再劝,说道:“六月初六杨老施主要前往楼兰,或许你可以借机见他一面。希望到那时,你再来作出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