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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西落,东山鱼白,也快到了上早工的时候了,机器的轰鸣代替了李宝京和韩生根的吼叫。上工的受苦人都转到牛圈来看个稀罕。一个铁疙瘩,不喂草、不吃食,轰轰的动弹个不停。一些老汉、婆姨、碎娃们惊叹不已,久不离去。
李丕斗看来昨晚是酒足饭饱,红光满面,带领一帮人走过牛圈,看见机器正在轰鸣,就说:“干甚呢,让它空转,费油了么,关了。”跟来的一人拧动铁棍,机器停止了转动。丕斗又说:“看来知青里面真有能人呢,用不着咱技术员了,回磕。”
树青累得早已回窑睡觉去了,叫金豆子帮着看着。跟来的那个关机器的干部问了一声金豆子:“你是知青吗?”就把一个纸口袋和一个工具箱塞过来:“拿好,这都是机器的说明书和工具。”赶紧跟着李丕斗的身影追了过去。
金豆子先起还发楞,回过味来,骂了一句:“日他先人呢!带着技术员、说明书不用,害得俄们树青熬了一宿。”
李丕斗出村路过首阳沟,把正打坝的苏元兵叫过来,说:“军委一号令下来了,这是非常重要的信号,要全力备战北方来敌。肤县的防御部署正在策划,军分区要求俄们拟定民兵防御方案,估计川面、沟里都要部署。给你几个任务:一是把民兵训练好;二是你赶紧把上次说的防御战略,写一个方案再画一张防御地形图送上来。”
元兵说:“俄已经弄好了。”
李丕斗兴奋异常:“太好了,赶紧拿来!”
好在不远,苏元兵跑步回窑拿来一沓纸,交给李丕斗,郑重的还敬了一个礼。
像个军人,英气凛然。
第五节 打场
机器来的时候已到秋底下了。冷庙沟满山的庄稼还没收完,天已渐渐变冷。秋粮堆在场上还没打,公社和县上催缴夏粮的通知一遍又一遍的吼叫下来。
迩个上面下个通知有了新鲜玩意儿,拉过来一根铁线,在老申家按了一台摇把电话机,说是可以通话,但是,自安上那电话就从来没有响过,说是冷庙沟太远,信号太弱。这倒没难倒公社把信息传到最偏远的冷庙沟——在安电话的同时还安了两个舌簧喇叭。一个安在老申家硷畔上,一个安在山上的老贾家。用大功率放大器向各村喊话,声音还满响亮。知青能人多,也买了一个喇叭,安在灶房前,吃饭时,喇叭一响,虽说尽是听厌了的样板戏,还是挺热闹的。
这些日子,申有福只要一回家,就传来:“通知!通知!以下大队赶紧交今年的夏粮……逾期不交,大队干部要严厉处理。秋粮在年底前也必须交齐!”第一名就是冷庙沟。第二天申有福问贾顺祥,听见通知没有。老贾害气的皱着眉:“催!催!秋粮还没收完,又要种麦子,哪有人力打场。这些官老爷解不下(haì bu hà)受苦人的时令!”陕北多年形成的“四不完”(种不完、锄不完、收不完、打不完)农业种植模式很普遍,冷庙沟就更严重。这不,秋种正赶时令全力以赴,秋收才上了一些老弱病残。夏收的麦子还一垛垛的垒在场边,一动未动,哪有人力和时间去打呀。
老申说:“先打点麦子吧,把公粮交了,省得挨噘。”
“好吧,你赶紧组织人,先把麦场崾崄的那几垛麦子打了。”其实老贾比老申还要着急。被关四年,心有余悸,对交公粮之事不敢怠慢。
“把那新玩意儿用上?”老申征审的眼光看着老贾。
“那玩意能行?”老贾疑惑。冷庙沟毕竟偏僻,多数人没见过机器这种现代玩意儿。对机器干农活,倒不在乎机器能替他们受苦。怕的是机器改变了他们多年的劳作方式,而影响他们赖以生存的农作物、牲畜包括受苦人本身的活法。当柳树青把柴油机转的轰隆作响的时候,受苦人打心眼里惧怕这玩意儿,担心把庄稼都打烂了。一些老汉纷纷的对老贾说:“不能让它碰庄稼,那些嚼榖粒粒要是受震了,吃下去烂肚、种下去烂苗。”老贾因此疑惑。
“这不是交公粮吗,咱自己也不吃、不种。再说这机器也许比人打得快呢!省下工好收秋呀。”老申有点文化,也算接受点新生事物……
6。5。1 老式打场
陕北人打场有好几种方式。一种是跟平川地一样用碌碡(liù zhou)打场,就是石头磙子,像圆鼓一样,侧面凿出密密的细愣愣,两头穿上两根轴,让牲口拉着在庄稼上滚过,干透的粮食粒粒就被从壳里压出来了。在冷庙沟,很少用这种方式打场,全村只在北坡场上有一俱碌碡,知青来后只见过一次用它打过附近的荞麦。一方面碌碡太沉,冷庙沟的场都在山上,搬来搬去不方便;其次碌碡滚压需要那种大场才转的开,冷庙沟都是山地,大场不多,因此很少用它打场。
最让知青赏心悦目的是用梿枷打场。一根长棍(柳、桐、蕨木最好)顶上穿一孔,插一木轴,轴伸出部分再绑上一排枝棍(捋直的枣枝最好)。这排棍,讲究的要用驴皮绑——一是绑得紧,二是不易断。双手握棍从身前举向脑后,在空中一甩,排棍转出一圈,上身上臂再使劲向下一压,重重的拍到地上,也就是拍打到铺满庄稼的场上。队上梿枷打场都是多人集体打。各种各样的阵式,翻转变化:有单排前进式,双排对打式,围圈聚拢散开式。最好看的是那种跳跃对打式:打中移动不是迈步,而是跳跃,有前跳、后跳、左跳、右跳。跳的过程中,腰还要前后摆,很像兄妹开荒中男演员抡锄的秧歌步,这种阵式很少使用,因为技术要求特别高,步子要准、身子要稳、脚底下还要碾转,跳不好,打到别人不说,还极易被脚下的庄稼颗粒滑到崴脚。这种打法,受苦人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想提高效率,因为脚下蹦跳也起到搓打粮食的作用,冷庙沟的几个老汉给知青们表演过一次,几分钟就打了四分之一个场,几乎能提高一倍的效率,但是老汉们也累的呼呼直喘。集体打梿枷,令人震撼和赏心悦目的是它的整齐,不管什么阵式,一同举起、一同打下,“啪”的一声震响,震的周围山山峁峁、沟沟叉叉都传来回响。打梿枷苦虽不重,但没有唱山歌的,也不能唱打夯号子,更不能说儿话,都是默默的打,只听到“啪”、“啪”的落地声,间或有人(组长或其他老汉)轻吼一声“进”、“退”、“上”、“下”,队伍则同时改变移动方向,平时再滋愣、调皮的后生此时也是一言不发,精神关注、老老实实的跟上大家的节奏,因为稍不留神,不是自己打了别人、就是别人打了自己。人越多越好看,那阵势,翻转腾挪,震天动地,不比腰鼓秧歌差。中国农村用梿枷打场的地区很多,陕北之所以这么赏心悦目,是因为黄土高坡上的场地太小,逼仄的人们非得整齐划一、提高效率、玩出花样来。
树青疑惑,休息时问德茂老汉,这古老的工具,集体化前农民是怎样舞的呢?德茂笑笑,叫过长贵说:“你给他们舞一套花式梿枷。”长贵在场中站定,先用跳跃式前进,突然一个转身,胳臂交叉,棍在空中换手,后手变前手,前手变后手,同时梿枷在空中旋转,身子由朝前转为朝后。集体打梿枷是不能转身换手的,都是后退着打,要转身换手也是停下来大家一起转。这种打中转身的动作是不容易做的。长贵舞的梿枷有时在空中不是转一圈,而是转两三圈后打下,声响奇大,他跳跃起来动作很大,满场旋转,转出了花……德茂老汉说这就是单干时的打梿枷,一个人在场上愿毬咋舞,穷欢乐,打不到别人的,就是场地小,别转晕了,摔倒崖下去。
要说效率最高的还是牛踩场。把庄稼穗朝上竖着,紧紧的码放在场上,赶上一群牛,牛嘴上戴着笼嘴,一个人站在场中间,拿着长鞭,赶着牛群在铺着庄稼的场里转圈圈。中间的老汉哼着一首很长的歌子,没词,跟蒙古长调一样,悠远、飘长,听的人昏昏欲睡,可是似乎又没有睡意,让人的思绪飘向天边、飘向远古。那群牛似乎就在昏睡中慢慢行走,那歌声不能停,一停,牛群步伐就乱了,有些牛就抬起头来,张望着退后,要跨出场子。牛鞭一响,歌声又响起,牛又慢慢的行走。旁边有几个半大娃守着,只要看见牛一厥尾巴,赶紧拿一个畚箕对到牛屁股上接牛粪,牛粪要落到庄稼上,就难收拾了。牛踩场,一场下来要小半天,牛蹄子在庄稼上碾过,颗粒就从穗上被碾压下来,几十只蹄子要踏遍上百平方米场上的所有穗粒。竖起的庄稼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