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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说,拜紫亭始终是名义上的龙泉之主,所以客素别等人经过商量,决定冒险不为伏难陀准备葬礼,他根本不配。只看龙泉军民的神色,当知人在精神受过大的打击后,已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否则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为何不派兵缉拿凶手元越泽,为何不为伟大的国师举办葬礼。
雨后的夜空丝毫不见晴朗,白遮天阴霾越来越浓,星月黯淡无光。
负面情绪在这渐渐达到极峰。
只有少数一直忠心拜紫亭的文臣武将没有流泪,经过他们的一下午的忙碌,虽仍有少部分暴兵乱民不听军令,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处搜寻元越泽的踪迹,但龙泉整体治安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天黑下来才开始为拜紫亭准备丧礼,没有失去理智的他们清楚地知道粟末族很快就要面临更大的危机。丧钟声将他们的屈辱和悲愤化成力量,他们绝不会肯于此时展露最软弱的一面。
灵车驶回皇宫,再驾向后陵方向。
一路上人人垂头,静穆压得人心头有如铅坠。
依礼安葬好“龙王”后,客素别、革爰、宗湘花三人回到日常议事厅,围坐在圆桌前,三人默然无语。
龙泉无主,他们三人是最得拜紫亭重用的,分管文、武、城防,其他大臣大都已成伏难陀的信徒,灭族危机即将到来,哪还有理智和心思去考虑事情,干脆将大权交给这三人。
蹄声骤起,粉碎皇城近乎诡异的肃静。一骑急弛而至,正是侍卫长宗湘花的亲随之一,只见他他神色张惶,差点是滚下马来。
踉跄着闯入房门大开的议事厅,那亲兵跪地高声嚷道:“不好啦!铁弗由亲率近万精骑已逼近小龙泉北五里,一个时辰内恐怕就会到达;阿保甲率五千以上鹞兵已达湄沱平原,正在安营扎寨。突利的黑狼军仍在花林范围内驻扎,突厥金狼军人数过十万,已穿越我们警戒线,来到城西二十余里处,最迟明日就到城下。”
客素别三人起初只是微微错愕,但听到突厥金狼军的消息时,同时剧震,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挥退那亲兵,革爰瞧了一眼同样脸色凝重,目泛惊骇的两位同胞,大笑着伸出手掌,以冷酷至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好!我们就来个破釜沉舟,殉城死战,让颉利见识见识靺鞨人的团结和不屈斗志!”
客素别二人眼中闪过决然,毫不犹豫地将手送上。
收回手掌,客素别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似对眼前情况有不胜负荷的神态,叹道:“可惜我们没能救回储君,保住大王的血脉,否则尚有一线可能复仇。”
三人又是一阵静默。
拜紫亭的儿子大祚荣确实在伏难陀手上,他昨天已下令忠心手下留在皇宫,待长街决战开始后遍搜查八宝琉璃井,这井早就引起他的怀疑,只是碍于伏难陀亲信太多,不敢明面搜查,岂知长街决战竟成了拜紫亭最后一段人生之路,回到皇宫后,亲信来报,那井中段的确有暗阁,可惜他们去迟了一步,在地道末端的秘室里,只有一些被割断的绳索,没有半个人影。
宗湘花心念突然一动,脱口道:“我猜储君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快要来了。”
客素别二人望着她神色复杂的俏脸,一呆后立即想到“他”是谁,宗湘花也不隐瞒,将尚秀芳对她说过的话讲了出来,客素别二人面色有些好转,革爰叹道:“元兄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物,若我们真可在他的帮助下躲过灭族大灾,臣服于他又有何难?”
他始终是个征战沙场的将领,论心机和政治眼光要差上许多,客素别皱眉道:“他的一家之言,我们当然不能完全相信,不过眼下保住族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若他异日出尔反尔,我们就暗中积蓄力量,向他讨回一切。”
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革爰起身道:“两位就等他好了,我要先去守卫小龙泉。”
门外突然有卫兵来报,高声道:“元越泽、跋锋寒和任俊在皇宫门外求见,他们还带回了储君!”
听到大祚荣的消息,三人喜出望外,同时带人迎了出去。
皇宫门前的大广场上,上千粟末战士纷纷掣出兵器,面色不善地将元越泽三人重重包围。稍远的官墙上,更多的粟末战士一齐弯弓搭箭,以千计的箭簇对准他们,随时准备发射。从这些战士的神色中,可看出若非顾忌大祚荣,早就一拥而上,将三人碎尸万段了。包围他们的战士达五千之众,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是那种沉默形成的压力,足可令人心颤胆寒。
元越泽三人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样,有说有笑。被元越泽牵着手的大祚荣生得极为精灵,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地来回扫视,似乎没意识到眼前的形势正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个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自己这储君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
“大家不要动!”
客素别沉着的声音响起,战士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三人走了过来,在元越泽面前五丈许处停下。
元越泽放开手,认识宗湘花的大祚荣一路跑了过去,扑到她怀里,状甚亲密。
宗湘花紧紧抱住他,热泪再也忍不住,汩汩涌出。
“谁也不许乱动!否则军法处置!”
革爰立即大喝一声,将蠢蠢欲动的士兵们焦躁的情绪压下。广场寂静无声,能听到的是一片浓重的呼吸,气氛沉重紧张至极,城头火把猎猎作响。
看到大祚荣无事,三人放下心来,客素别沉声道:“请问元公子可知大王是怎样死的?又是如何救得我们储君?本官仅代表粟末族人谢过公子大恩。”
他这一问看似是刁难,实则是给了元越泽一个在龙泉军面前澄清自己的机会,微微一笑,元越泽道:“贵王上之死,绝对与我无关,非是我夸口,我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玩阴谋手段?你们该记得伏难陀临死前说过的话,想必心中也会与我有同样的怀疑吧!若我猜得不过,伏难陀早对贵王上施了诡异的精神奇法,使二人生命联在一起,要生同存,要死齐亡。至于贵族储君,并非我所救,而是我兄弟跋锋寒在救出小俊的途中随手救下,客丞相不必客气。”
“嗖嗖!”
数支箭突然射了过来,却被三人灵活躲开。
宗湘花俏目含煞,与惊愕的客素别二人齐望过去。
原来是城墙上有几个战士闻言面色大变,失手发箭。
元越泽说的话刺激到他们神经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伏难陀临终前那句话确实值得人深思,他若真如平时自己夸口那般伟大,死前怎会只谈及自己这一生的得失?联想到他高绝的精神修为以及最后对拜紫亭说的那句“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众人思绪渐转清晰,而元越泽并不以大祚荣为人质的行为更说明其心胸坦荡,众人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说法。
革爰双目神光电射,紧盯元越泽,道:“元兄对我族大恩,革爰感谢,三位请回吧!”
跋锋寒哈哈大笑,道:“若我所猜不错,突厥联军很快就会到来,我们要是走了,龙泉必被踏平,你们一族人依旧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粟末战士们心情已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的地步,哪还有心思来反对跋锋寒的说法。且金狼军的凶残是大草原出个名的,龙泉被踏平几乎已是无人可怀疑之事。
宗湘花冷冷地道:“三位为何助我族人?”
元越泽道:“为私,我与颉利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必须以血才能洗刷;为公,我则是为将来打算,中原一统,我必进军草原,所以提前收买点儿人心。当然,几位当务之急是先保住族人性命,异日我进攻草原时,与我为战友,又或是敌人,任由你们选择,今趟若龙泉可保,大家请忘记我们三人的作为。”
他这一番激昂的话说下来,已教人心生敬佩,这样直爽坦诚的人,粟末人几乎从未见过。客素别三人虽是刚刚听到宗湘花的解释,并没有太多惊讶,但想起他以未复原的实力都可干掉伏难陀,不禁更对他强大的信心生出恐惧感,开始思忖着将来的打算。
事实上元越泽是不得不这样,只因面对突厥悍勇凶暴的金狼军,哪容得人托大!没有人傻到会单纯地认为他多么崇高伟大,多么善良侠义,给他结合利益说出来,反是令人放心,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元越泽继续道:“我尚有一个后招,可令颉利轻则大败,重则战死龙泉,稍后可私下告诉三位,无论如何,请三位替龙泉的全城百姓多想想。”
宗湘花三人面色黯淡下去,士兵们亦受到这番说话的影响,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拿兵器的手再非坚定有力,兵锋弓箭下垂。但仍有一部分人持弓握刀的手坚定如故,可见伏难陀在他们心中仍有强大的威情,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更不是几句话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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