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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的脊梁上,轿身随之一阵轻晃,一名通体红艳的女人从里面低头钻了出来。
几乎是滑出来的,她身体软得像团棉絮。“这会子什么时辰了,梅瞎子。”出门,轻轻问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发现到我们的存在,女人低头提起裙子,从陈金华身上跨了下来。
她身上的衣裙和那顶轿子一样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样子却始终是模糊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通体艳丽得让人有些刺目的颜色,还是满身琳琅耀眼的珠宝。其实她离开我们也不过就是几步远的距离,可是无论我怎样睁大我的眼睛,始终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依稀一身红衣红裙,从外到里一层套着一层,层层叠叠,压得那相形纤细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在四周再度寂静下来的时候突然又响了起来,是那个原本和陈金华走在一块儿的人。从轿子停下后这人就始终站在轿子后面一动不动,这会儿听见这红衣女人说话,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似乎左腿有些不便,每走一步,那条腿就会拖一下,连带着头朝那方向摆了摆。原本以为是因为走得吃力,等进了手电光的范围,我几乎同程舫一样要惊叫出声。
那个人竟然是梅兰!
左边的腿因为当初被地震压在了石头下,所以压烂了,尖尖的腿骨穿过膝盖暴露在空气中,每走一步,那根苍白的骨头就朝外露出更多一点,看得人心里发麻,而她的头之所以总是随着脚步朝左晃动,因为她的脖子也断了,断裂的脊椎撑不起头颅的重量,所以只能让它垂着,随着脚步一下一下摇来晃去。
更让我惊恐的是她的胸部。那地方很显眼地扎着块玻璃碎片,扎得很深,可是一滴血也没有,随着她的脚步在灯光里一闪一闪的,让我无法控制地想起当时惊慌失措的那一下狠狠的扎入。
原来当时胡乱的一下真的是扎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还仍旧在继续走动着……和当时一样……
“亥时……三……刻……”然后听见她开口。也许是嘴里仍然含着她的翡翠,梅兰的声音模糊而迟钝,而就在我脑子因此一片混乱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那红衣女人的面前,一只手直直朝前升着,那女人将自己细白的手指搭在了上面。
“亥时三刻。”低声重复了一遍,抬头间一顶百鸟朝凤冠在那红衣女人苍白的脸上颤了颤,繁琐而华丽的一顶冠冕,细细碎碎巍垂下一簇簇刺眼的光斑,映得她那张脸也是模糊的,仿佛一张被水晕开了的画。她朝梅兰伸出一只手:“拿来吧,梅瞎子。”
话音落,梅兰低垂着的头轻轻一晃,噗的声将嘴里的翡翠吐到了这女人的手里。翡翠顺着女人的手掌迅速滑进她衣袖,手指上的铃铛再次一阵轻响,梅兰无声无息扑倒在地上。
压到了女人的脚,女人随即朝后退了退,仿佛一种无法名状的嫌避。片刻轻叹了口气:“四十幽骨阵被破了三十八阵,毕竟是我大清的八旗殉道使,就连梅家的人、醇亲王府精心铺设数百年的重重布局,都莫奈你何,这会子,把它收了去吧。”说着,将袖子轻轻一甩,那枚翡翠扑地掉到了地上。
滴溜溜打了个转,转到我们三人的脚跟边,就此停住。我抬头,发现那女人正看着我,五官在光线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正要看得再仔细些,突然我耳边砰的声枪响!
硝烟过后,那女人的身影不动不摇,程舫手里的枪却掉到了地上。
却不是她自己失手掉的。
就在她身上,我看见两道人影,一上一下缠着她的手和脚,这令她全身动弹不得,只转动着头惊恐地看着我,试图从我眼里找到她被困住的原因。“宝珠,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抓着我,怎么回事!”
那两道原本抬着棺材,军人模样的身影。但我不知该怎么和程舫说,很显然她对此什么也看不见。正站着发呆,突然那两道人影朝我方向一瞥。
我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墙。
“你怕什么。”忽然听见红衣女人问我。目光从程舫身上转到了我的脸上,淡淡一扫,却很清晰的感觉,因着一种无法名状的压迫感。突然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见过她了,那个在小黑屋的摇椅上漠然而慵懒的女人,那个半夜里出现在我房间吞金自杀的女人,那个用头撞着墙,一口一声‘我好恨!’的女人……
那个至今都没人知道除了一个光鲜而悲哀的称谓外,她闺名到底叫做什么的女人。
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
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同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安静而慵懒。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我发觉自己的喉咙乃至舌头都僵硬了,硬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因此笑了起来,很美的笑:“跪下。”
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狠狠扯了一下。这叫我不由自主朝地上跪了下去。
耳边再次响起她的话音,悠悠的,淡淡的:“那会子慈禧听信妖狐谗言,将不动明王大天印镇在我坟里,无论那只妖狐动的什么念头,阴差阳错却唤醒了同治爷坟里那二十一尊度母。如不是有十二色异相翡翠压镇,世道不知怎样一个天翻地覆……现在,把它还给我,宝珠,”朝我伸出一只手,她的目光慢慢从我的脸转到了我的手腕上:“我在这地方已经等了它很久。”
手腕上骤然一阵巨痛。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每次捣腾翡翠小人的时候人总会特别压抑和不舒服……已经好些天没精力写东西了……哭死……
全文免费阅读 60第三十七章
仿佛突然间被火烫了一下;那串原本缠在锁麒麟上的红宝石链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整条手臂给勒住了,所经之处烫得火烧火燎;这令锁麒麟电击般抖动起来。松散开来似乎要往外挣脱;可是被我的皮肤所牵制,怎样都脱离不了。于是我的皮整个儿被拉扯起来了;痛得我忍不住轻呼出声。
女人的视线因此闪了闪;似乎对此有些意外。“怎么;连在一起的么……”
没理会她;我奋力撕扯那根滚烫的链子。
“你知道这串红石是什么吗。”片刻听见她问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没回答;只一心使劲想把那串看起来华丽而脆弱,却烙铁般滚烫坚实的红宝石从手腕上拽下来;而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我突地一惊。
“它叫度母炎。”
度母炎,我听说过这东西,是狐狸告诉我的。记得那是在一次香港来的翡翠展上,他开玩笑似的提到,说现在已经看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翡翠了。亏得那些商人个个都把自己的破石头称作极品,事实上真正的极品翡翠,当年也只有唐太宗用来雕琢二十一尊度母的云胎翡翠才当得起。而作为其中之一的烈焰度母,色彩尤以稀少而珍贵,因为它是火红色的,似火,因此后人把它尊称为度母炎。
伴着度母炎还有个可怕的传说,说是度母炎自出土开始就只能为皇家所有,寻常人家得之即为不详,是要问罪的。明末时,有东厂大太监不信邪,私自盗回家,之后不久家里无火自燃,一夜间把此权臣整个宅邸烧成一片废墟,后有人在废墟里挖出太监尸体,人已经烧得不可辨认,蜷曲的手里那串度母炎做的手链却完好无损。
而我手上的这根红宝石链子就是当年那一根么?
惊诧间,那红衣女人提起裙摆,踩着那双厚厚的绣花鞋,无声无息来到了我的边上。“‘度母炎’遇煞则焚,不动明王大天印至煞之物,却也至灵,本可自行脱离保你的命,可是,你却是同它连着的……”手伸向我,她扣住了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她的手很潮湿,充斥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我正要转头挣扎开,她的手却先行一松,身子朝后退了退:“什么东西……”
那表情好像是被我烫到了似的。
继而再次朝我靠近,这次轻轻扣住了我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着,她冰冷而潮湿的手上下游移在我脖子间,“看不清楚啊……”又道。头一低,从发髻上拔下支簪子来:“这碍眼的东西是什么……”说着将那支簪子一下朝我眼睛上扎了过来!惊得我一激灵,正伸手试图制止他,突然嘭的声响,不远处那扇门上传来阵沉闷的撞击声。
女人的动作因此一滞,我借着这机会一个挣扎,迅速从她手指间脱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