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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全-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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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算了三月,全不得门径,但他为山九仞,岂肯功亏一篑,当下焚膏继晷,翻看典籍,呕心沥血,边学边算。一晃又是半年,梁萧形销骨立,动则心跳气喘,终于一朝病倒。此时,天机宫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机十算”来历者,都当梁萧疯了心,除了梅影时来照拂他起居,从无一人来看他解题,只待这小子知难而退。可梁萧却心气极高,总想着一口气解出天机十算,方才给人知晓,一题未解,决不透漏半点风声,是以并无一人知他连破九题。花清渊兄妹来探望时,也只当他长久以来一事无成,积郁成疾,都是一阵长吁短叹,反复叮咛道:“你方才入门罢了,解不出来也是应该。”二人不便直言花无媸设局陷他,故而说得十分委婉。梁萧却会错了意,只道这十题他们都已解出,更觉焦虑,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是默算不已。
其实,天机宫号曰天机,以算学为立宫之本。仅看藏书阁楼呈太极八卦之形,天元阁独占太极之位,便知宫中主人对算学如何看重了。
“天机十算”本是天机宫历代算学宗师所留,其中虽有若干古今名题,但更多是宗师们生前无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墙上,以待后人解答。但是,当算题刻到第八算时,百年来已经无人能解,直到“沧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天纵奇才,解完八算后陆续给出两道算题,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开。到这个时候,花元茂算学之精,可说旷古绝今,但他犹不满足,给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这已不是计算,而是向自己挑战了。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尽心血,终于无法解出这一题,最后精气衰竭,吐血而终,年仅三十八岁,身后留下一对男女。其时长女花无媸尚未及笄。梁萧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临死前呕出的血。
由于前代宗师害怕后人投机取巧,荒废钻研之道,便留下祖训:算出壁上算题者,只许给出义理结果,不许给出解法。是以花元茂死后,花无媸又从头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术,便觉繁难艰深,无以为继。若是有人知道梁萧连破九题,只怕天机宫便要天翻地覆了。
梁萧不明就里,忧心忡忡,思虑不竭,病情自然一日重于一日,针砭药石皆不见效。众人见此情形,只当他必然无幸。花晓霜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在花无媸面前大哭一场。花无媸虽然天性凉薄,也不免生出几分愧疚,终于应允凌霜君带着晓霜过去。
花晓霜进屋,见梁萧病得如此模样,忍不住拉着他手,泪如泉涌,凌霜君也觉心酸,背过身不愿看。
梁萧听到哭声,张开眼来,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认半晌,方才认出是花晓霜。见她双髻已脱,身量拔高,更显怯弱,着一身百蝶裙,脸色苍白依旧,五官轮廓却分明许多,少了些稚嫩。梁萧见了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动,花晓霜一愣,梁萧又动了动嘴唇。花晓霜探过头去,隐约听他说道:“晓霜,扶我去石壁那边。”花晓霜潸然落泪道:“萧哥哥,你还要算么?”梁萧叹道:“有题没……没算完,不……算完……我……便不快活。”花晓霜忍不住失声痛哭,哭了好一阵,方才抹了泪,把梁萧的话告诉凌霜君。凌霜君虽觉不妥,但她从来不愿违拗女儿,只得着人将梁萧抬到石壁前。
梁萧靠在花晓霜怀里,呆望着那片石壁,心中一片茫然,忽地生出一个念头:“若能死在这第十算之下,倒也无憾了。”一时间竟将仇恨往事尽皆抛开,颤巍巍拾起一根树枝来,随手在地上指画。
花晓霜忍不住问道:“萧哥哥,这是第几算?”梁萧哑声道:“十算。”花晓霜自幼体弱多病,花无媸等人怕她过于劳心,没让她晓得这些熬人心血的算题,是以花晓霜也不知道梁萧的厉害之处,闻言也只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么?”
梁萧一愣,只听花晓霜道:“据说远古之时,水神共工败给火神祝融,怒触不周山,天地因之变成歪斜。所以啊,太阳总是从东边出来,滑向西方。你再瞧,月亮时常不圆满,太阳也有天狗蚀日的时候。正所谓,天地歪斜,日月有亏,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么?”这番话梁萧闻所未闻,不觉一时怔住。
花晓霜见梁萧神色迷惑,便又道:“我从小生病,总觉得和人家相比,缺了什么,很不痛快。妈妈就对我说,一个人总会有些遗憾,不可能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便是皇帝也不能的。古时候一位老先生说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无穷。’他还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操之过急,就是天地间的风雨也不能长久。萧哥哥,你何必如此固执,即使现在算不出来,日后还可以慢慢算的!”
梁萧从未想过这等道理,听了这番话便如醍醐灌顶,一时痴了。这时,忽见花清渊匆匆奔来,脸色铁青,看了看梁萧,忽向凌霜君低喝道:“你糊涂了么?怎么将他抬到这里来,你想害死他吗?”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怔,低头道:“是我不好,我这就送他回去。”晓霜正要插话,凌霜君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亲自来抬梁萧,一旁的仆童要来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花清渊傻了眼,忙拦住她道:“霜君,对不住,我一时心急了。”凌霜君双眼微红,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却从没见你为我心急过……”花清渊知她想说什么,忙道:“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你好了。要不,我给你磕头好么?”凌霜君咬咬下唇,蓦地扬声高叫道:“花清渊,你以为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么?”花清渊面红如血,嗫嚅难言。花晓霜本就因为梁萧伤心,又见爹妈如此吵嘴,心头一急,不觉头晕目眩,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这时间,忽听梁萧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去吧,我不算了。”花晓霜心头大喜,失声道,“萧哥哥,你真想通了么?”梁萧闭目片刻,抬眼说道:“我想通啦,不算了。”花清渊也是一愣,将他抱起,笑道:“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说着瞟了凌霜君一眼,见她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兀自生气,只得低眉顺眼,先将梁萧抱了回去。
梁萧心病一去,痊愈倒也极快,过不多久,便能下地行走。其实,也天幸他没有强算那“元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无法解的一道算题,直到四百多年后,西洋国法兰西出现一大拨算学奇才,以西洋算术为根基,最终另辟蹊径,方才解开,但也仅得其法。若要计算,穷一生之力,也是不可,又过数百年,借机械之助方得随心所欲。
又过三四月光景,梁萧身体痊愈,心道:“这些年我只顾钻研算学,武功尽数荒废了,只怕终此一生,也不及萧千绝了。”他解不出“天机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剑”之想,何况当年击掌为誓,即便花无媸愿意传他,他也无脸再学,一时心生凄凉:“我已尽力而为,但天资止于此地,想来爹爹黄泉之下也不会怪我。唉,我自忖不笨,那九道算题也难得出奇,无论放到哪本算经上,都是压轴压卷的题目,但我也一一解了。以我的本事,第十道算题根本是无法可解。晓霜说得对,世上无十全之事。”
这些日子,花清渊初时常来看望,但都来去匆匆,愁眉不展,似有许多心事。梁萧好转之后,他来得更少了。而花晓霜从那日之后再没来过。梁萧呆了两日,烦闷寂寞,生出些走动的念头。他这些年只在天元阁与石壁前来回,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步出房外,梁萧恍恍惚惚行了一阵,竟然鬼使神差,又到了石壁之前,不禁哑然失笑,拍着石壁忖道:“终究还是放不下。不过,晓霜说得对,如今算不出,来日难道算不出来?但若是死了,连来日也没有了。”他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顿时心头一动:“当年我困于阵中,任人摆布。如今我通晓周天万象,阴阳易理,还会被困住么?”想到这里,有心试试,细观阵法,只觉一目了然,走进阵中,仿佛行于旷野,进退自如,心头真有说不出的舒畅惬意。
他四顾石像,想起当夜所悟的武功。这些年除了偶尔静坐炼气,倒是未加砥砺,而且一夜工夫,只学会了百十尊石像的功夫,其他石像都未来得及揣摩。当下伸展手足,练起以前那套“大贤心经”,哪知这一练之间,心中竟又电光石火般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妙谛来,一时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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