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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收拾停当,说道:“莺莺,这‘鬼哭神嚎三连环’十分恶毒,你须要小心,别要乱碰。”柳莺莺冷笑道:“谁稀罕么?”自顾进舱去了。梁萧忖想颜人白尚不知机关的事情,当即绕船寻去,未到船头,便听有人吟道:“……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梁萧虽不通文学,但听这几句,也觉大为倾倒,忽而想起来意,上前两步,只见颜人白负手站在船头,定定望着江上,当即出声招呼。颜人白转过头来,哑然笑道:“小兄弟是你么?粗人掉文,惭愧惭愧。”梁萧奇道:“这文章是你写的?”颜人白苦笑道:“小兄弟抬举了,颜某这等粗人,哪写得如此妙文,这是东坡先生的《前赤壁赋》。苏子大才,世所共仰,我虽为蒙古人,也很佩服的。”说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黯,长叹道,“可惜这位千古奇才,生在这大宋朝,端地埋没了。”
梁萧听过东坡大号,却不知他生平,便即询问。颜人白略略说过,又道:“如此人物,却无以用世,病死南荒,岂不悲乎?”梁萧也有同感,点头道:“宋朝皇帝可真是坏。”颜人白笑道:“上天自有报应,东坡先生没死多久,女真人便打破了东京,两个宋朝皇帝都做了俘虏。”梁萧皱眉道:“那也活该,谁叫他们不用东坡先生那种人才。”颜人白笑道:“东坡先生虽以文章名世,治军打仗却未见高明。但大宋人才济济,只要做皇帝的稍稍明白些,高明之辈尽都有的。靖康之难后,岳飞、韩世忠都是不世的将才,尤其是那岳飞,能将军队整治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地步,自古少有。女真人其时正当兴盛之时,名将如云,却无一人是他敌手。唉,可惜,如此神武大将,盖世虎臣,竟被那宋高宗冤杀了。”说罢抚掌长叹,惋惜不胜。
岳飞事迹,梁萧少时也曾听过,当时似懂非懂,长大后才稍稍明白了些,颇替这位名将不值,此时忍不住道:“该将那个宋高宗也虏了,让岳飞做皇帝,岂不更好。”颜人白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忽而轻轻笑道:“真是孩子话,说到俘虏高宗,女真人自然朝思暮想了,不过大宋国运未绝,岳飞之后,将才辈出,前有虞允文、孟拱,后有淮安、吕德……都是极厉害的角色,纵然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但倚仗这些名将虎威,屡退强敌,勉力撑到今天。但而今,贾似道弄权,朝廷更趋朽败,据我看来,十年之内,大宋必亡。”
梁萧拍手道:“最好把那些笨皇帝、贾似道都捉起来,打顿板子。”颜人白听得有趣,拍手大笑,笑罢问道:“小兄弟,你寻我该有事吧?”梁萧将设置机关的事说了,颜人白颔首道:“未雨绸缪,还是小兄弟想得深远。”二人又闲聊数句,并肩入舱,只见卧舱内烛影摇红,柳莺莺背抵墙壁,睡得香甜。梁萧见她睡姿柔美,胸中涌起一片柔情蜜意。却听颜人白道:“小兄弟,这姑娘慧美难得,你可好好珍惜。”梁萧红着脸支吾一声,心尖儿微微发痒,与颜人白的嫌隙尽都消融了。颜人白瞧他一眼,笑道:“我去邻舱吧。”拍拍梁萧肩头,转身去了。
舱中岑寂,佳人睡浓,梁萧坐在对面床边,托腮瞧着柳莺莺,心跳一阵加快。瞧了好半晌,才吹灭烛火,拥被而卧,但听得身边佳人细细的呼吸声,整个船舱,也似都充满了淡淡的女儿香气。梁萧心旌动摇,越发辗转难眠,挨到四更天上,才迷糊睡去。
睡了一阵,忽觉有人摇晃,张眼瞧去,却见舱中烛火大明,柳莺莺坐在自己身边。梁萧坐起身来,揉眼道:“天亮了么?”却见柳莺莺摆摆手,蛾眉微蹙,似在倾听什么。梁萧一怔,也侧耳凝神,只听得远处传来细细的箫管之声,若断若续,不由奇道:“谁吹笛子?”柳莺莺神色凝重,轻声道:“这吹箫的人离得很远,箫音是用内力逼出来的,不同一般。”梁萧细细一听,果然如此,不由暗道惭愧。
那箫声呜呜咽咽吹了时许,忽听颜人白朗朗笑道:“月落风清,永夜幽旷,足下箫声中却饱含杀伐之音,忒煞风景了些吧!”那箫声倏歇,有人冷笑道:“你倒不怕死,还有品曲的兴致?”梁萧与柳莺莺对视一眼,抢出舱外,只见月落西山,东方微明,一叶轻舟黑影从上游徐徐漂来,距大船尚有二里,但船上那人说话却似近在耳边,从容平和,毫不费力。
颜人白笑道:“生死有命,畏缩也是无用,足下内力精深,名号必当响亮吧。”那人淡然道:“要知我的名号么?嘿,你还不配。”颜人白笑道:“这却奇了,宋人莫非与徽、钦二帝一般,都是坐井观天的狂徒么?”当年宋朝徽、钦二帝被金国所掳,女真人将其囚于五羊城一口枯井之中,命其坐井观天。此事乃大宋国之耻,但凡宋人,俱是羞于提起。那人略一默然,忽地扬声道:“好,我记下了,坐井观天,一字一掌,臭鞑子,你欠我四掌,莫要忘了。”言下似将船上之人视同无物。梁萧听得这话,暗暗气恼。
说话声中,那小船顺江而下,逼近大船,东方晨光初露,船上人物隐约可辨,船头坐着一名年轻文士,容颜俊秀,头戴青纱小冠,身着云锦儒衫,身后立着个俊美童子,抱了一柄斑斓古剑,唇红齿白,眉眼灵动,若非二人眉间杀气凛凛,此情此景,真如极雅致的工笔图画一般。
梁萧瞧那文士,但觉眼熟,转念间,心头一惊:“怎地是他?”却听颜人白在舱内笑道:“小兄弟,还请入舱一叙。”柳莺莺偷偷拽了梁萧一下,二人退入舱中,只见颜人白坐在桌边,捧着一只青花瓷碗,正在品茶,见了二人,搁碗笑道:“二位救命之恩,颜某铭记在心。常言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大家就此别过。颜某一具残躯,死不足惜,二位前途远大,趁着对头未到,快快走吧。”他说得虽是生死大事,但却谈笑自若,眉宇间并无丝毫忧愁之意。
梁萧听他之意,是要拼死挡住来人,好让自己二人逃生,顿时心头一热,脱口道:“什么话?还没打过,便要逃么?”柳莺莺也道:“是啊,有什么了不得,你若害怕,自己夹尾巴逃命好了。”颜人白浓眉微拧,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两个孩子当真不知轻重。”未及再言,忽听一声长笑,门前人影倏闪,那年轻文士大袖飘飘,已然立在门前,顾盼众人,冷笑道:“我当有几个虾兵蟹将,敢情只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颜人白不料此人来得如此迅疾,吃了一惊,但他素有大将之风,心中惊急,面上却如止水不波,并不透露半分。
柳莺莺被来人如此轻忽,心头大恼,不待文士话音落地,便反唇讥道:“我当来得什么英雄好汉,敢情只是一个长胡子的女人。”那年轻文士一怔,皱眉道:“你说谁?”柳莺莺笑道:“就说你呢!生得细皮白肉,乔张作致,没一点儿男子气概。”梁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文士眉眼俊秀,确乎有些男生女相。被柳莺莺如此嘲讽,不由眉间大皱,瞅着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柳莺莺笑道:“我就是做贼的,大家都唤我女贼,被你再叫一次,也不打紧。”那年轻文士骂过之后便觉后悔,谁知这美貌女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由心中糊涂,更被柳莺莺秀眼瞧着,只觉双颊一阵滚热,心慌舌燥,说不出话来,为掩窘状,匆匆掉过目光,望着颜人白,冷笑道:“你是首脑么?”
颜人白心道:“这人武功虽高,说话行事,却像个孩子。”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凡事冲着我来,与他们两人并无关系。”年轻文士怒哼道:“死到临头,还讲义气?”颜人白端起一只青瓷茶碗,笑道,“好,咱们先不讲义气,讲讲客气。颜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左手撮指成刀,将瓷碗削落一块,疾若飞箭,向那文士射去。第一块瓷片方出,颜人白信手挥洒,又削落一片,一时只听哧哧作响,那瓷碗便似面捏泥塑,被他轻描淡写削成十来片,射向那年轻文士,前后相续,竟连成一线。
梁、柳二人见他伤重之余,尚有如此掌力,一时又惊又喜。那年轻文士却纹丝不动,嘴角冷笑,蓦地双手圈出,那一串瓷片被他掌风一引,倏地变了方向,那文士双掌一合,如抱太极,只听纷然脆响,那十余片碎瓷重又合成一只茶碗,文士手掌猝翻,砰的一声,茶碗被嵌入身侧门板,丝丝密合,瞧不出半点裂痕。
这一招无论内劲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