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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何尝不是。
无忧,无忧。
忘记忧愁便能再无忧愁了吗……
倘真如此,无忧便无悲,无忧便无喜,无忧便无恨,无忧便无怒。而悲喜怒恨四字,又将归于何处……
夜愈深,情愫愈是翻搅。
没有人问她从何处来,为何而来。
亦没有人问她从那湖里看到了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混沌的,殷红的,昏黑的,汹涌的……
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告诫。
自三水一死,七里乡人间蒸发,失眠仿佛就成了这个尚年幼女孩的常态。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僵硬,充血的双目似要粘上床顶。
空无一物的床顶,清清冷冷的床顶。
无忧以前最讨厌三水那个老不正经的天天晚上打呼噜了,隔堵墙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每到深夜,她多么想听见依稀的鼾声如雷。好像只要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么一点儿人的动静,她的心里就会踏实点。荏苒几个月,虽身在知觉在,但一颗心犹如悬卡半空,失失落落,无所倚赖。
就好像一刹间被剥夺了所有,浩瀚天地,苍茫宙宇,只剩两行泪珠,一叶扁舟。
泪湿枕衾的滋味,大概业已麻木了。
朦朦胧胧的眼前,忽地闪过了一个人影。
是那个谈笑风生,言语间温暖如冬阳的少年。
柔和的棱角,细腻的眸光,和镀上一层落日余晖的侧颜。
或近或远,或明或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好比枯寂生花,寒冰融化,如梦如幻,望而却步。
无忧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去了隔壁玉嬷嬷的房门口。
“嬷嬷…玉嬷嬷……”,“咚咚…咚咚咚……”她蹑手蹑脚地趴在房门对着门缝喊,边喊边敲。
一对眸子眼看着要硬生生挤进了门缝里。
“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
一盏灯火点燃,光晕如豆,照亮了门外一脸喜悦的无忧。
房门刚被推开,她便迫不及待地挤进去,抱着睡眼惺忪的嬷嬷说,“嬷嬷,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怕黑……”声带哽咽,一张好不容易干净回的小脸上满是哀求。
出奇地,无忧只觉手心手背一热,两只手掌就这么为她搓着,久违的熟悉感,久违的粗糙感。
“小姑娘身子怎的这样冷,容易落病。”
一句叮嘱,已是热泪翻涌。
无忧眼睁睁地看着玉嬷嬷拴带好房门,把她二话不说塞到了自己微暖的被窝里。
失神的片刻灯已被吹熄,霎时黑暗,她只觉身旁躯体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温暖。
忍不住想要去依偎这温暖。
“嬷嬷,今天你让我去厨房看鸡汤,厨房里并没有什么鸡汤啊……”无忧轻声道来,眼睛不肯闭上。即使眼前是一团漆黑,她亦不愿闭上。因为一闭上,便又要陷入那循环反复的梦靥里。
“我看你呀,今天在嬷嬷们中间不自在,就随意找个由头让你玩去了。”玉嬷嬷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断断续续,支吾不清。
无忧心下顿时感激,道,“我只是不习惯被很多人围着。嬷嬷你可有儿女?”
“没有…我呀,我一辈子就一个…”话未说完,无忧耳边登时响起均匀的鼻鼾。
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鼾声后,心口会登时轻落落的异常踏实。
她和你在同一片屋檐下共同喘息,承受着黑夜带来的沉重的静寂,终归有人陪伴。
而陪伴二字,一旦拥有,诚惶诚恐,岂敢失去。
像潮水般袭来的睡意。
无忧再也扛不住眼皮似的,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但是夜失眠之人,何止无忧一个。
一弯寒月,三两孤星。
一群酣睡入梦的少年,和一个思绪纷繁的少年。
楼心月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星月,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今日爹爹召他去书房说的那一席话……
“见过柳儿了?”男子一袭轻装,俯身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封书信,语音浑厚。
他点了点头,双眉深锁,回道,“晋柳儿作我的师妹,是不是爹的意思?”
男子哼了一声,说,“明知故问。”
“爹……”他欲言又止,焦急犹如锅中蚂蚁,接着说,“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但是爹,我真的不喜欢柳儿啊!您把我和秀秀强自拆散,即使我最后和柳儿成了亲,一份感情,总不能两头取巧。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这样和薄情寡义之人有何区别?”
男子蓦然抬头,眉宇间闪烁着丝丝缕缕的怒气,良久,压抑着怒气缓缓道,“这世上不乏情种,爱恨嗔痴,人性之常。你喜欢秀秀,你不喜欢晋柳儿,都是你自身的性情作祟。情可以一见倾心,情也可以日久而生。你既想要一份真挚的情感,就不可以苟且眼前,活得随心所欲。”
他默然低头,仍是不解。
“人一旦随心所欲,就会变得贪婪。得不到,求不得,放不下,你想要的很多,你想要的更多。”男子顿了顿,一番感悟,自己亦是无奈,“心月,你年纪尚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等你到了爹这个岁数,做了这不夜城的城主,高处不胜寒,你就会知道,再深刻的喜欢也会变得不喜欢,再厌恶的不喜欢也会变得喜欢。”
“爹…那你当年和娘也是被这般强行撮合到一起吗。”他追问道。
眼底倏尔滑过一丝怆然,转又恢复平静。
“你娘是我辜负最多的人。”
辜负?
“对了,”男子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打破了他的深思,“你莫师叔门下新收了一个女弟子叫无忧,我让有鱼查了她的身世,故人之女,你平日里好生照料她些,也算了了我一个心结。”
无忧。
楼心月此刻怔怔地望着窗外,树影婆娑,星月迷蒙,脑海里只余下了这个名字。
忽地一丝惆怅。
楼心月只道爹爹叫他去书房又关成亲一事,殊不知读完书信后的楼啸天已是愁云密布,遂一席不着边际的父亲说辞,打发走了楼心月,即刻差人喊来了卢有鱼、魏小小、莫同忆等人。
不到片刻,卢有鱼风风火火地赶在其他人前头来了,几乎没喘气地问道,“师兄,出了何事如此焦急?”
楼啸天当下起身,来回踱步,神情很是疲累,“墨溪,沙石,落云。这三处近期失踪百名妇女,我怀疑是跟赵平有关。”
“赵平?!”卢有鱼惊道,“晋连孤不是把他的项上人头挂在木桩上游街示众了吗。”
楼啸天哼了一声,冷冷说,“赵平死没死,恐怕只有晋连孤他自己心里清楚。”
卢有鱼一脸狐疑,眉头紧皱,又听楼啸天说道,“我当年冒死救了他一命,以为是山野村夫落难至此,未曾想秦欢那厮如此阴狠,竟招了生死门叛徒来灭我和同悲之口。他侥幸逃脱无数次,实在狡猾。”
“上次心月说赵平运了一船女孩,皆被施了毒蛊。”卢有鱼细细想来,继续说,“三个乡镇都离墨河不远,散布在梅花镇的周边……这赵平不趁机休生养息反而接连作乱,而且又是在夜宫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另有隐情?”
“萧肃游历在外,替我明察暗访,要不是有他这封书信,我亦是不知。”楼啸天转身取了那案上书信,随手递给了卢有鱼。
“凤鳞”二字尤其突出,顿时映入眼帘。
“赵平那厮要凤鳞作甚?!”卢有鱼不自觉地摸了摸胡渣,摇头道,“生死门原有五大派系,赵平属炼蛊一派,善控人心神。究竟什么蛊要几百妇孺的鲜血作陪…真是残忍至极!”
楼啸天眼神飘忽不定,正当此时,莫同忆等人亦是急匆匆地赶到,但闻他冷声说,“如果没有千人鲜血作陪,他赵平又怎能炼得出九幽鬼蛊。”
未曾听过前言的莫同忆等人皆是身躯一震,冷汗涔涔。
卢有鱼哑然失色,难以置信到结巴道,“这上古失传已久的九幽鬼蛊炼制之术,赵平那厮生死门草芥之辈,怎么可能知晓!”
“你别忘了,他赵平,可是被生死门逐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被逐了出来,哼……”
说话这人并不是楼啸天,而是恍然大悟的莫同忆。
“凤鳞世所罕有,乃雄凤麟臀所化。凤凰一族消失千年,赵平若不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又怎会心急如此。”楼啸天眼睛一眯,转而道,“而且,如果没有晋连孤相助,赵平怎会这般猖狂!”
“晋连孤要凤麟作什么……难道说……”
卢有鱼不经意思索的一句话,令在场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