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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游鹤小声咕哝了一句,“废话,老子年纪那么大,熬了那么长时间的药,当然有事……”
“…………?”
“罢了罢了,你扶我到前面的大石头上坐下吧。”
“好。”
二人小心翼翼地往死沼边的大石走去,但觉周围异常寂静。
“你待你娘子真好。”高游鹤说。
朗风怔了怔,道,“她待我一样。”
“我老太婆在的时候啊,我老太婆对我也很好。”高游鹤笑了笑,眸光一转,黯然说,“可惜十年前我没能救成她。”
“高夫人是……得了什么病?”朗风问。
那高游鹤啐了他一口,说,“什么叫得了什么病?我问问你,人老死总不能说得了老死病吧?”
“…………”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哪!”
“天道?”朗风心里苦笑说,究竟何谓天道?
“日出日落,潮涨潮汐。万事循规蹈矩,即为天道。”高游鹤睨了身边人一眼,说,“我看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啧啧啧……”
“晚辈有一事不解。”
“说。”
“死沼底下的七眼蟾蜍……都是高大夫养的?”
那高游鹤听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老子又不是癞蛤蟆!老子即便想生几个小蝌蚪娃娃养,也生不出来!!…”
朗风连忙解释,“高大夫,晚辈没有这个意思,无心冒犯……”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游鹤问。
“我听小鱼说了一些泥神庙的事,只是有点好奇一座庙宇好端端的为何会变成一片死沼……”
“这个……”高游鹤迟疑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打我记事起,就没有什么泥神庙了。”
朗风点了点头。二人说话时刻,那高游鹤一屁股坐到大石头上,连连粗喘,似是体力不支。
“不聊了不聊了,你快些走吧,给你娘子服药。”
朗风接过两个酒壶,酒壶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余温。他眉头一皱,问,“高大夫真的没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黑夜
她怔怔地站在一处茅草屋的门口,如此这般盯着屋里的人,已经很久。
春日光彩,茅草屋外绿油油的,生机盎然。风是暖的,至少吹向她的风是暖的。这风里,还夹杂着一股香甜气。
她“咦……”了一声。
屋里的人仿佛看见了什么,一双清亮亮的眼眸盯过来,盯得她措手不及。
但是……从来也没想掩藏自己。不是吗。
“小兔崽子,你怎么才回来?”屋里那人怒气冲冲地问道。
她身躯一颤,头脑空白,喃喃道,“三,三水爹爹……”
“你还认我这个爹啊!你干脆别回来了!整天跟吴青山那臭小子混在一起……”
“………………”
“你就不能有点女孩的样儿?”
“………………”
“啧,还不进来吃饭!!”
她眉头一皱,想要迈步却发现四肢僵硬犹如石塑,问,“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嗤,你以为我真不会?”
她点了点头。
“我廖一清叱咤厨房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还没出世呢!”
然“廖一清”这三个字,异常清晰,仿佛重锤狠狠地敲击着她脑壳。
“爹,你瞒我瞒得好苦……”
两行清泪不觉滚落。
她捂面大哭,只觉心痛难以自持。一把无形尖刀,正将她刺得体无完肤。
原来二十年,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而她就像木偶,被操纵着,被掌控着,甚至被忌惮,被觊觎!她错了吗……她活着便是一个错误?
黑夜。
再次睁眼看去,是茫茫无际的黑夜。
整个身体干燥得冒火。
听不见,看不到。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块焦炭。
“小忧?小忧?……”
“她醒了,未必能听见你说话。”
“用了七天药,怎的一点效果都没有……”
“高游鹤不是说了吗,得内服外用个三七二十一天。你别着急。”
朗风瞅了小鱼一眼,又瞅了床上微微乱动的人儿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血止住了就好。”
“你不想让无忧看见你?”
“我们两个,都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见了又能怎样……”
朗风眼底一黯,不禁苦笑。
“你强行用漱溟神功吞掉了凤麟,又祭出相思笛对抗九天玄火。你可知……”
“我知道。”
小鱼话未说完被打断,倏尔愣住。
“纵使我只能再活二十年,也值了。”
话音一落,那床上人儿突然鱼跃而起,一个踉跄滚落在地。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
“小忧!”朗风忙不迭去扶那人儿。
怎奈那人一触碰到他的手,仿佛被电击般连连闪躲。
在黑夜里太久。迷失了太久。她现在满心恐慌。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到了地狱。
或许是地狱吧。
但地狱的漆黑,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你试试在她手心写字。”小鱼说。
朗风即刻点头,屏息凝神,缓缓地,缓缓地向她靠近……
蜷缩成一团的人儿,近在咫尺。
“我该写什么……”
他的手离她的手只有一毫厘却霎时僵滞。
“写你是谁。”小鱼回道。
朗风忽地缩回了手,说,“不行……”
“为什么?”
“我没想好怎么解释……”
小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你究竟想要解释什么?”
“我……”
二人言语时刻,那人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纵身一跃,冲破了布帘。她好像感觉不到痛,眉头皱也不皱,径直连摸带爬地翻出门外。
一派大好阳光。
今日是凛冬来最为温暖的一天。
积雪融化,微风和煦。
她就这般呆呆地立在院子中央,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和暖震慑住。
风一般流动的和暖。
她还活着。
“无忧恢复得很快。”小鱼望着院子里一动不动的人儿,说。
朗风听罢一声低喝飞跃至她身后,而后一把拥住她。
拥她入怀。
“是我,是我……”他使进浑身气力箍住怀里不断挣扎的人儿,温热的鼻息纠缠在她脖颈,
她身躯一颤,渐渐地,渐渐地停止了动作。
大概双方都很累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用手指轻轻将字迹划在她胳膊上。
你放开我。她在他手心写。
你别乱跑,你看不见。
你是谁?
我救了你。
我问,你是谁?
他眉头紧蹙地注视着她的身影,静默良久。
“啊,啊啊,唔……”
冷清清的院子里,一衣衫单薄的女子拼命地扯嗓叫唤,像是极力地表达着什么。怀疑?愤怒?……然而咽喉里燥热如吞炭,折腾了半天,来来回回地说不出一个字。她听不到,因为她想听到,所有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你想吃玫瑰酥吗。
他在她手心写。
你买到那把剑了吗。
他又写。
我送你回家……
一刹间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二人的呼吸亦随着空气的凝固而凝固。
她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十年前热火朝天、人头攒动的集市里。
他激动地对她说,“小忧,不如我们去拜师吧!拜楼城主为师,学得一身技艺,守护我们的七里乡……”
而她满眼泪花,眼神近乎透明,有点赌气又有点委屈地说,“三水爹爹不肯我学艺。他说没有女孩学什么道术修炼的,他要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七里乡。”忽而心有不甘,哼了一声嘀咕道,“我偏要拜师,偏要做不夜城女子修道的第一人……”
他神情一震,默然不语,却暗自在心里发了誓。
你既要做那第一人,我便竭尽此生,助你做那第一人……
可惜他食言了。这份食言,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跟无忧说了什么?”一直旁观的小鱼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
朗风身躯一震,突然回神。
“我刚刚想了想,现在不跟无忧表明你的身份也好,我怕她不信。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戒备心一定很重,以为人人都冲着她的不死灵而来。”小鱼说。
不待朗风回应,好端端站在跟前的人儿似忽然发了疯一般,乱闯乱撞。
她想要出去。她想找出口。
小鱼说中了一半。那一半就是,她不信!
她怎能相信?!
七里乡的人都消失了。朗风,早就死了……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碰巧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出现?
但他写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