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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为了银子就让管事偷画卖,而且还是偷大老爷的画,如同弃库房的多年经营不顾,二老爷二太太那么会盘算,不可能短视至此,反而最不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
正因为与之前的换画案相似,董霖也十分重视,甚至请仵作验尸,结果却差强人意,尸体没有异样,遗书也为亲笔,那位办事一向心急的苏州知府很快判定自杀。董霖气得跳脚,但没有任何可疑的证据,只好无可奈何结了案。
赵青河没跳脚。不但不跳,也不像从前那样帮着大老爷尽心办事,好似与他无半点关系,不是悠哉出门结新友会旧友,就是窝在家里看书,与夏苏调侃逗趣,聊些书画界的人和事。
要不是夏苏已有些了解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会同董霖一样,以为他放弃寻找凶手了。
雨丝渐密,夏苏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轻身纵到廊下,贴墙而走。忽见,一点亮,幽火般飞快,不断闪过树,花,石,十分鬼祟。
黑夜独有的青彩,在夏苏的淡褐眸里,晕染开来。她细眉愉快一挑,身形刹那动起,比幽火还快,上廊檐,踩屋瓦,准确追着那点火。一如所有的夜间动物,黑暗对她施与最强大的保护,被追之人毫无所觉,出了赵府,经过一片拥挤的小院,进入一户人家。
有趣的是,夏苏无比熟悉这一片,就在半年前,还是她的安居之区域,赵家安置亲戚和管事家眷的外家院落。她却没时间怀旧,落在幽火消失的屋子上方,悄悄揭瓦。
屋里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坐着。
“不是让你别来了么?”女人保养得宜,看得出风韵,却看不出年龄,模样标致,眼气儿尖利,“万一让府里人知道你我有来往,保不准就怀疑到你身上了。”
男人五十出头,两鬓斑白,却眉清目朗,正脸方耳,长相十足正气,行为却全歪,将女人一把拉起,对准她的嘴吧吧香了两口,笑得有色,“托你死鬼丈夫的福,府里如今入夜后没有人敢乱走,我出府轻而易举。”
女人曾在大太太那里悲悲切切哭丈夫,是鲁管事的未亡人。
夏苏也记得那男人。正月十五那夜,大老爷率众管事开库房,她在屋顶上瞧热闹,见过这人站得远,是库房的人,但不是那些掌着大柄钥匙的主管。
男人不规矩,女人却也不甘寂寞,回勾对方的脖子,艳唇吐气,娇嗲迷人,“托死鬼福的,又岂止这一桩?要不是他的死为咱们争取时间,把那些字画古董及时换回去,这事可就闹大了。谁想得到,那幅《暮江渔父图》偏偏让大老爷送上不系园,又偏偏被人看出假来。当初老鬼就差拍胸脯保证,说这画造得跟真的一样,就算是大老爷,也分辨不出呢。”
男人的猪手稍缓,好奇道,“那老鬼到底什么人?”
女人全身瑟缩一下,声音好不畏惧,“劝你最好别问,否则,一旦你做事出纰漏,就和鲁七一样的下场。老鬼说过,失败即死,绝不容情。更何况,老鬼戴着面具,鲁七和我都不曾见过他真容。”
“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何那么听他的话?他给你们的报酬说多不算多。”男人问。
“因为鲁七曾杀人越货,入山为匪,老鬼是山寨大头目。山寨虽散,过去的事却不会就此作罢,官府仍在通缉鲁七,如果不帮老鬼做事,老鬼就会密告官府,到时死罪难逃。而我嫁鲁七前,曾骗婚毒夫……”
“欸?!那我该离你远点。”男人说归说,却将女人打横抱起,直接按在桌台上,用他伟岸的身体压住,一手从她裙下探进。
女人轻呼,又娇笑,昏黄的灯光交织她面上情潮,无比放浪的姿态,还故作矜持,捏拳打着男人的肩背,“来不及了,你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老鬼自有办法收你。”
男人呼吸粗重,呼噜呼噜,不知在拱什么的声音,“不用老鬼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为你豁出去啦。”
女人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得色,推开男人,自发宽衣解带……
夏苏看得目不转睛,眼前却忽然换成一只大掌,隔开底下无限春光。她扭头瞪,见一黑衣蒙面人蹲在身旁。那双刀目既然凝不了冷,她当然更不可能感觉惊慌,反而看他装模作样竖起食指示意噤声,令她翻个白眼,回头慢腾腾将瓦片推回去,无声立直了,点瓦速行。
黑衣人始终跟在后面,直到同夏苏一道落入那座“赵三公子”的园里,才摘掉面巾,笑开了口,“妹妹夜里要是尽看那些偷鸡摸狗的东西,哥哥今后可要设门禁了。”
夏苏眯起眼,没好气,“怎么到哪儿都有你?你偷偷跟着我?”
赵青河一副要某人签卖国约的狡诈神情,“妹妹莫扯远话题,今晚这事需要好好表明你的态度。”
到底谁要扯远话题?夏苏往树下的石桌一坐,“你弄坛酒,炒俩下酒菜,我再听你说话。”
赵青河呵然,这姑娘对自家人和外头人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但抬头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睡去吧。”
他肯放人,她还不应了,“你刚才在屋顶上听到多少?”
“惭愧,只听到不堪入耳,一室男盗女娼。”他其实亦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趴人屋顶凑此等热闹。
那就是没听见。
夏苏不瞒,“鲁七之妻恐涉换画案,那名奸……鲁妻虽然新寡,毕竟已没了丈夫,能说奸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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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片 秘辛好听
赵青河哈笑,“那便说情人罢,总不能教妹妹难受。”
又嘲笑她?夏苏哼他。
夏苏继续说正事,“鲁妻的情人是库房管事,五十出头,太阳穴有颗黑痣,耳垂后也有黑痣两粒。他帮鲁七夫妇换回真画,那幅《暮江渔父图》是没赶得及。鲁七夫妇听命于一个叫老鬼的人,鲁七本是杀人越货的通缉犯,加入山寨当强盗,鲁七的妻子骗婚毒夫。两人因此受老鬼要挟,不得不帮其办事。老鬼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知道那么多密辛,妹妹会否午夜梦回睡不着觉?”赵青河语气调侃,脑中却已迅速吸收这些消息,“如此看来,鲁七夫妇与冯保那些人极可能是同一伙。冯保拳脚蛮横,招招夺命,是豁出命的打法,而船上胡子那一帮,同样彪悍之极,他们都似盗贼响马。这对董霖来说,可是大好消息,他能从历年通缉的人犯名单着手,也许是这些案子唯一的突破口。”
夏苏不评论,起身,推屋门进去,准备睡觉。
“九娘嫁了,想来妹妹突觉寂寞,夜里越逛越似孤魂野鬼,好像没了落脚之处。这种感觉,哥哥明白得很,但你要记得哥哥我一直在你身旁,有烦心的事,一定跟哥哥说,哥哥帮你找乐——”一只茶壶,从夏苏的屋子里狠狠飞出,赵青河接个正好,哈哈笑,“妹妹这手劲,还得多练。”
嘭!屋门紧闭。
赵青河淡淡收了笑脸,回书房,倒茶入壶,抽出那本《溪山先生说墨笈》,又将各种关于古字画的书册摊了一地,一会儿翻这本,一会儿翻那本。
他看得无比认真,直到天亮时,热炉变冷,眼皮子累耷拉了,才想到回屋歇息。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拼命拍打着外门,连内园的他都听得见。
他一个箭步跨出屋,看天色就知太早,只有他能开门去。
他走得并不慢,但那门越发大声,哐啷哐啷又要报废的动静,让他不由来火,开门就冲敲门人低吼,“谁啊,大清早报丧?”
董霖两道眉毛发红,狐狸眼全无风流倜傥,头发还散一捋蓬一簇的,袍襟都没拢好,“赵青河……赵青河……”
他双手往赵青河肩上要放。
赵青河一闪,任董霖踉跄进门里,倚着门板冷峭瞧他,“大老爷们,有话就说,要命就拼,别动手动脚千呼万唤的,爷我不搞断袖。你可拍坏我家一扇门了,怎么,还拍出念头来了?”
董霖骂,“滚你妈蛋!你想断袖,我还不肯呢!袭击你和苏娘的那只船,估计找到了!”
赵青河原本盹意的双目一凛,“在哪儿?上面的人……”
董霖也正经了颜色,“通往杭州的主河支流,浅滩上搁了一条漏底的货船,一舱的死人,文书描述与你报得案相合,我已经跟知府大人报备,今日就出发,你跟我认船去!”
赵青河大步往内园走,“等我一刻……”
夏苏站在拱门那边,晨风轻吹披肩乌发,容颜似雪,又带桃花的粉澈。
她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