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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拉起衣角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没事,我只说把她当亲女儿待,可媳妇终归是媳妇。”
俊贤站起身:“苏青对您不敬?”
王婆吓得赶紧捂住俊贤的嘴:“小声点!我可没这么说。”俊贤急道:“到底怎么,您告诉我呀!”
王婆昏黄的老眼又落下泪来:“你当年娶苏青,我本来就不同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嫁妆都没有,娶回来有什么用?可搁不住你喜欢。如今过门一年了,你也看到了,除了绣庄的活计她能帮帮手,其他的家务我一点都不舍得让她做。可是你看,说话稍微不对她的脾气,她就给我甩脸子!就赎衣服那件事,你看她那个表情,好像是我故意不给钱赎似的,天地良心,娘手头真的没钱啊!自小儿你没为家里操过心,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
俊贤辩解道:“娘,不是这样,青儿她本来腼腆……赎衣服一事,我刚才已经说过她,她知道错了。”
王婆见儿子护着媳妇,更加伤心:“老话说的好: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慢慢闭上眼睛,一颗泪珠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
俊贤心急如焚,扑通一声在王婆面前跪下:“娘,您不要这么说……我哪怕成了亲,娘在我心里也是第一位。”
王婆的眼泪更加扑簌簌往下滴:“七岁时你爹爹去世,若不是为了你,娘也随着你爹去了……八岁那年,你得了伤寒,郎中都说治不好了,娘三天三夜没合眼,给你用艾叶熏蒸擦洗,把你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十一岁那年闹水灾,一个月都没一单生意,我冒着大雨去地里挖野菜,你吃稠的,娘只喝几口咸汤……”
俊贤也哭了起来:“我知道娘不容易……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让您享福。”母子俩相拥而泣。
苏青听到动静,从灶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未走过来。
俊贤伏在王婆的膝头上,道:“娘,青儿她自小没爹没娘,不能体会,礼数难免不周,您只管教她便是。”
王婆擦干眼泪,满目忧色道:“要说你媳妇儿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这不理人的毛病,可要改改。昨天我说她用绣线用的浪费了,她低头一声不吭。还有针,昨天用断了一根,今天早上又用断了一根,说她呢,她满脸的不情愿,倒像是我多嘴了似的。还有大前日,来了一个年轻公子,长得不错,同她打情骂俏的,我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竟然使性子不吃饭,一整天都冷着脸不同我讲话。你说这像什么话?还有你们成亲里她带来的被子首饰,我收了起来,还不是想着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好用?看她的意思,倒像是我要昧起来一样……贤儿,你最知道娘的为人,什么最好的东西我不都是留着给你的?……将来我百年之后,这家就指望她打理呢,要是总这么着,既不知道节俭,又不懂人情世故,如何撑得起这个家?”
王婆语气平和,感情真挚,虽说是埋怨,但听起来句句入耳,将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心态表现的淋漓尽致。连公蛎都觉得事情虽小,确实如她所说,是苏青做的不好。
她说一件,俊贤便点一次头,安抚几句,只是说来说去都是些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听得俊贤头大,心里对苏青也生出几分不满来,起身道:“娘你别生气,我这就说说她去。”
王婆一把拉住,哀求道:“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唯恐你和媳妇生气。我是那种煽风点火的婆婆吗?我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数,得空找到机会劝劝她,你可不能没个深浅,搞得家里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
俊贤看到老娘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戴顶针的中指磨出厚厚的茧子,手上针孔无数,尤其是两个食指,指纹早已不能分辨,不由得一阵愧疚,有心大声吆喝苏青出来给娘赔礼道歉,又觉得不忍,一时心思烦乱,眉头紧皱。
王婆一看到儿子的样子,拍着大腿懊悔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和儿子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增加他的烦恼。贤儿,你别放在心上,为娘的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什么气不能受?你好好过日子要紧。”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俊贤更加难受,高声叫道:“苏青!你给我出来!”
(四)
躲在树后的公蛎惊得瞌睡都没了,拧着鼻子嘀咕道:“女人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针鼻儿大的事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胖头一脸垂涎道:“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鸡毛蒜皮,吵吵闹闹,多美!我也想娶个老婆,生一窝儿女,没事哄哄老婆,打打儿子……”
公蛎嗤之以鼻,道:“瞧你没出息的!”又骂道:“这王秀才也是个拎不清的!屁大一点事儿,应付下老娘就得了,值得对老婆吆三喝四的?要是我,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我哄着捧着还来不及呢。”
胖头挠着大脑袋,纳闷道:“先前还一团和气,怎么说着说着反倒越来越别扭了呢?”
公蛎烦躁道:“哎,这位老婆婆明里劝解,暗里煽风点火,到底是想让他儿子好好过日子,还是让他们打架生气啊?”
胖头有些不相信,道:“不会吧?我看这婆婆也是好意……”
苏青急匆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了看婆婆的脸,怯怯道:“相公,怎么了?”
俊贤脸色铁青,道:“你说怎么了?我当初喜欢你,是喜欢你知书达理,举止娴熟,没想到这都是假的!”
苏青莫名其妙,陪笑道:“婆婆,这是……”
王婆看也不看她,带着哭腔道:“儿子你消消气,你们夫妻过日子要紧,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相干?你赶紧回房看书去,做好了饭叫你。”
俊贤怒道:“娘总说家里穷苦些,你嫁过来受委屈了,每日里真心待你,你怎么能处处伤她的心?”
苏青手足无措,小声辩解道:“我没有。”
王婆又开始无声落泪,拉住暴怒的儿子,哽咽道:“贤儿,你别这样……”
俊贤瞪着苏青,吼道:“那娘怎么会这么伤心?娘都告诉我了,你还一点愧意都没有,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快点给娘道歉!”
苏青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俊贤心里闪过一丝心疼。苏青兰心蕙质,柔柔弱弱,认识至今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天这么一吼,不知道她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可是转脸看到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佝偻着身子哭得肝肠寸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喝道:“听到了没?我让你跪下,给娘道歉,并要保证以后要做个贤良媳妇!”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苏青的眼里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没做错。”声音小但极其坚决。
俊贤惊愕地退了一步,道:“你……你再说一遍?”
苏青垂下眼睛,背部挺得僵直。王婆的呜咽声瞬间化为嚎啕。
俊贤瞪视着苏青,心里一面哀求道:“青儿你就认个错,让老娘消消气,我回房间给你跪下行不行?”一面又想:“同娘闹别扭这事看起来不大,却不能惯着,免得以后无法收场。”
王婆一见苏青倔强的样子,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儿子你千万别这样,是我命不好……为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吵架……我还不如死了呢……”一句话未了,嗓子眼里挤出“呃——呃——”的声音,白眼一翻便没了声息。
门外的胖头紧张道:“晕死过去了!我们要不要进去帮忙?”
公蛎悠闲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道:“放心,那个婆婆是装的,真晕过去可不是这个动静。”
俊贤吓得脸都白了,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一见苏青仍矗在原地木然不动,彻底怒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王婆悠悠转醒,斜靠在儿子怀里,半闭着眼睛。俊贤长吁了一口气,惊喜道:“娘,你感觉好点没?”
王婆挣扎着坐起来,虚弱道:“儿啊,让你担心了。青儿还小,你别难为她,你赶紧看书去。”
俊贤将王婆扶好,细心地在她腰后塞了一个垫子,转脸对着苏青,脸色极其难看。
苏青仍然垂着脖颈,一动不动,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
俊贤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顿脚,甩袖而去。而身后一直佯装虚弱的王婆,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苏青呆了片刻,放下锅铲,倒了一杯茶过来,默默放在王婆身旁的高凳上,道:“娘,我去做饭了。”
王婆表情冷淡,吩咐道:“给贤儿那碗碗底铺两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