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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永钺此次独身一身赴宴,倒没带些莺莺燕燕,着一身貂裘飞肩的大袍,头上束发的金宝暗转灯火光色。闻说他近日里时时遭尚书令弹劾,孟浪倒少许多。只见他将夜光杯倒转空倾,却朗声问:“也是陛下心怀广阔,肯使嫔御们甄选艺人。”轻笑一声,“见此位坐部的称……虚无的先生眉目俊朗,又技法非凡。若是臣下的爱妾私下去见,臣是断断不肯的。”
这话说得好似玩笑,意思却不然。
枕春心头一闷,这位蜀王果真个面俊心歹的。这样的话听似赞美,可不句句皆有所指?慕北易治世愈有仁君之态,兴办教坊也不过为表盛世礼乐。可蜀王治藩地素来铁腕,推崇赏明罚厉,朝中尊儒老臣们素有微词。若只是要拐着弯表陈不同政见倒也罢了,说这样的事情可不要白白赔了她安枕春性命!
慕北易略一沉吟,只看不出面上情绪,略略翻案上教坊名册,澹然问冯唐:“虚无先生。坐部司编排的,谁选的?”
冯唐陈:“回禀陛下,是明嫔小主。”
“哦?”慕北易合了合襟,涎眉去笑问:“虚无先生以为,朕的明嫔可有识人之慧?”
枕春偏头看着慕北易嘴角的上勾,心中都要紧出血来。他这样涎眉邓眼笑着的,分明是恼了。便只攥了攥帕子,想着如何应对……那日挂着帐子,虽是落了却没见着面的……
“陛下。”虚无先生抱琴起身,礼唱,“明嫔小主赏识,微臣感激不尽。”
慕北易往椅后靠了靠,虽是笑声,脸却冷了:“那朕便赏你一樽酒,也好敬谢恩情。”
枕春靠着暖炉子坐,额角轻轻扯动,强笑:“陛下……”
慕北易罢手示意枕春噤声。枕春身子晃了晃,快要不能呼吸一般。
冯唐奉了一盏酒,递到虚无先生手里。虚无先生接了,眼神落在那黑红黑红的葡萄酿里:“陛下美意,微臣五内铭感。”只一抻袖袍,撩起了衣上飞絮。那飞絮在空中缓慢腾开,落在枕春眼中好似画卷。
枕春心里暗道不妙,正欲出声求饶,却被柳安然往后一拉。
虚无先生唱道:“微臣敬明嫔小主。”
——“……先生叩我做甚么?”薛楚铃往后避了两步。
众人先是一静,哄笑起来。
柳安然只顺手将枕春按下,忙笑道:“陛下您瞧。虚无先生连明嫔都认错了,可是对主子们不上心了?该罚。”
枕春立马转醒,往后退了退,努力做了温婉笑容:“这却怨不得先生。那日嫔妾奉皇命览阅诸位匠人,却不敢违背女德,都是躲在帐子后的。先生不曾见过嫔妾,嫔妾也不曾见过先生。”她心如鼓锤。薛楚铃溜肩纤瘦好似会被风吹走一般,自个儿贪吃贪睡分明丰润许多。那日虚无先生虽未看着脸,却落了帘子的,身形差别之大,哪里认得错?
虚无先生仿若失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耳朵一下红了,伏地:“陛下恕罪,微臣只在殿帘前头听声答过明嫔小主的话,却不知小主该是什么模样。”便对着薛楚铃道,“今日见着两位小主,晓得一位是珍婉仪,一位是明嫔。瞧着小主您头上珠翠生华,才妄自以为是明嫔小主。您恕罪。”
慕永钺饮酒带笑,似看戏般。
慕北易的脸色稍霁。
连月阳吃了一口糕点,款款道:“陛下。常言道,不知者无罪。虚无先生不曾见过明嫔,凭借一己之识误认了珍婉仪,可稍稍治他个无状之罪?”便敬酒道,“先生的琵琶好,便罚先生奏一曲《阳春白雪》也好尽今日,雅致之兴。”
连月阳怀着身子,如今看起来小腹微微凸起,说话又温温柔柔,使慕北易心中平添两分欢喜。只静默少顷,便欣然应允:“罢了!朕无怪。”
既是连人都认不得,自然没有别的事情,酒也不必敬了。枕春毒看了眼神去望蜀王慕永钺。慕永钺笑着回看她。
狂放之徒!
后头又是阳春白雪,盛世管弦。
枕春遭这一闹,宴席吃得不合心意,两口下肚的东西生生冷冷,使人难受。又好在那虚无先生面上疏离,心中竟是个妖心鬼谋的,不仅迅速看明白局势,还救得她一命。只宴散出殿门的时候,枕春身上还凉凉的,扶着苏白走得慢。
苏白替枕春整了整衣裳披风,待走到人静处,才低声道:“小主不必往心里去,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寻常。今日那位虚无先生替小主解了困,陛下往后便不会再疑了。”
枕春尚在思虑:“陛下疑便罢了,他蜀王莫名来惹我做甚,可莫贪了甚么好处?!”
苏白道:“这些事情奴婢是不懂,只知道小主父亲如今是尚书省的人。尚书令大人是鸿儒帝师,蜀王殿下有藩封府兵,尚书令大人少不得弹劾。”
枕春想到了。蜀王慕永钺是先帝的胞弟,如今有兵权食邑,尚书令是位忠直的老先生,最得慕北易的心意。为着此事,尚书省没有少给慕永钺使绊子,若有得罪的,今天顺手收拾她这说不上话的妃嫔牵连,出口恶气罢了……只是出口恶气吗?还是点拨父亲?还是点拨自己?
尚书令郑大人老了,尚书省左仆射吴大人要致仕了……往后父亲若要再进一步,也是朝堂上能说话的一位人物。是借着这样无名之事点拨枕春,尚书令老了,左仆射老了,但他蜀王风华正茂,还要得权许久,一句空穴来风的话照样能转风云天色。后来人莫要站错了队,被一句话打发性命。还不趁早家书传信,站好队伍,省得殃及鱼池!
“莫是我想多了罢……”枕春喃喃,却回屋辗转难眠,终是传了书信。
倒未曾点明如何行事,只简单说得此事因果。
没想到书信不过几日,尚书令郑大人过世了。
倒也去得蹊跷,夜里奋写书陈,受了凉风,两日便去了。尚书令郑大人年纪大了,身子一直不好,如今捐躯死案牍,也算成就他一番英明伟名。左仆射吴大人进尚书令之职,成了吴尚书令。由此尚书省左仆射一职空悬,慕北易倒没急着再填,而是加封枕春父亲为从三品紫金光禄大夫的荣耀。虽说只是虚职,但这样看来,枕春父亲的左丞便比右丞高上一截。另一处,大哥哥在中书省做闲职主书,新年里特进了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枕春坐在案前轻轻捻一串玛瑙,心中沉了沉。中书舍人不是寻常权柄,以大哥哥正则探花郎出身,从主书一跃为中书舍人,便算是有了不小的分量。舍人拟草诏书,参断朝政,进则匡扶天下,可不是大哥哥的夙愿吗。这是慕北易有意要起用安氏一族来平衡刘中书令的积威,也是暗示往后要起用枕春父亲做左仆射的前兆。
枕春有恩宠,明字封号又尊贵,在掖庭有眼色的都明白。
安氏现下如日中天,父在尚书省前途无量,儿子又新进中书舍人,女儿做嫔御还有恩宠不绝。这不俨然成为了乐京的新贵族。
权势越大,风险越大。譬如蜀王慕永钺,他有远见,果然早料到。不仅料到还拿枕春做筏子敲打了一番……
枕春愈想愈是气结,手上一使力,玛瑙珠子应声便崩散开来。
“小主这是怎么了。”玉兰躬身去一一捡回来,奉给枕春,“小姐族中书信多是好事才对。”
“是好事。”枕春舒了一口气,便将信笺再翻一页。
次页是二哥哥灵均的。
二哥哥做了半年的队正,手下带着虚无先生的徒弟——叫嵇昭邺的那小子。一切尚且安好。今载雁门外有异族虎视眈眈,等着雪化之后便要进犯。边疆请了战书,下调至各都护府。二哥哥要带着嵇昭邺随军出征了。
男子去立战功是好事。可去雁门外打仗与在乐京外头剿匪是不同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荣誉都是用命换的。枕春想了想,回信勉励了二哥哥,又说二嫂嫂姚氏如今怀着身子,请哥哥务必珍重,千万回来。
如此便任由书信一卷出了宫外。果然春后不过十日,便有战事起来。枕春本以为不过是蛮子犯疆的寻常扰边之战,未想到京师竟调走五万兵马。
五万人,加上雁门戍守的将士与边塞几城藩兵,各路军侯,少说也有十数万之众。举近半国之师去安边塞,可想而知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慕北易在安边之事上做得素来好,也是头一回下如此大的棋局。可知那送去战斗的不是一个一个的泥人儿,而是活生生的战士。里头的每一个战斗都有妻女姊妹,等着雄师大捷归来,以振国威。
故而慕北易忙得昏天黑地,御书房外候着的朝臣昼夜不断。他便忘了,元月廿十,是扶风郡主入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