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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这岂能由着胡问。”涂氏忙将桃花呵退。
周嬷嬷到底是涵养好的,温言细语,说道:“倒未曾听说因着何事,如今诸位小主封得相近,由着皇上陛下一时心境,也是有的。所谓见面三分情,咱们宝林小主得选,说来还是一宗巧事。”
枕春听了这一席话,倒是心下明白了,笑道:“自然是如此,木棉快送周嬷嬷去厢房才是,若是在这堂风口说话久了,未免要冷手呢。”
涂氏会意,便着人带着周嬷嬷去了后院,独独余下安青山与枕春父女二人。
枕春略一思量才出声唤:“父亲。”
安青山面带愁容,手攥拳负在背后:“虽是宝林,倒也不惹眼,想来不至被惦记。可这如今连那七八品出身的也比不上,岂非要遭人轻视。最难为是宫中跟红顶白,万万莫被人轻贱才好。只不知……可是今年尚书省奏劾繁多,陛下此举有敲打禁戒之意,还是安家做了甚么不妥之处。”
“父亲多虑了。”枕春垂睑,将选秀那日之事絮絮说了,“想来倒不是陛下暗藏深意,或是有意敲打。大抵是政事繁忙,到头来又未曾见过女儿面貌,也没听过名字,故而随意指了位份罢了。咱们这位陛下,倒是一位有性子的人。”
“何出此言?”
“想来,陛下后来见了中选名册,却一时不知安氏是谁。若丑若无盐,或是那俗劣女子,封得高了常常见着,难免碍眼。”枕春嘴角一弯,“那日殿选女儿虽未来得及抬头见陛下,却听见陛下说‘这个罢’,便是金口一开指了女儿。现下,若将女儿打发给亲王侯爵府上为妾,就算食言了。故而封个宝林,既不碍着眼,又不算后悔。低些也好,不叫人着急做了筏子使。”
“竟是如此……”安青山沉吟,“陛下心中没有深意,便是最好。”
枕春款款道:“这次殿选最高的不过也是贵人,勋爵重臣之女只得三个。如我等这般中上之流,也只得一个。倒是那不大紧要家世的女子,足足挑了五个,还顺上了一位流外的。”
“正是。”安青山浸淫官场数年,自然清楚:“陛下或是提防内宫涉政,忧心权臣结党。”
接下来几日,果然不少朝臣从殿选结果中瞧出端倪。一时避嫌的站队的都有,朝中风向骤变,安青山早出晚归,渐渐忙起来。
枕春和教导嬷嬷学习的时日倒很平静。周嬷嬷事故圆滑,若待她周全到位,时时孝敬,她便尽心教导,知无不言。
譬如宫中那些秘辛与不成文的规矩,也让枕春探听了不少。
如今后位空悬,宫中祺淑妃与宓妃不对付,隐约意思是相争十分厉害。宓妃最得恩露,又生得美极,因陛下赞其曰容光美艳堪比洛神,故赐了宓为称号。祺淑妃家世显赫资历深厚,与宓妃虽有分庭抗礼之势,却都苦不得子。
宓妃是庄懿太后点选入宫的,三载不见动静,这一回便送了自个儿表孙女墨贵人进来,自然是封了最高的位份。而这一批殿选嫔御之中,有一位不入流的六等亭长之女端木氏,封了从七品御女,也是唯一低于枕春的那一位。按着前朝惯例,寒亭苑的采女大多未曾入选,若有得选的也是为着颁赐王侯内院。据周嬷嬷所说,这位端木御女家境寒微,又是庶次之身,殿选时穿着一件儿素面淡黄百褶裙,头上唯有一只白银莲头的簪子,连只镯子都未曾穿戴。按说如此,陛下应是看都不会看的,却未想这端木御女眉眼之处,有那么半分相似那过世的元皇后。殿选时陛下略扫了一眼,有一丝怜惜,加之庄懿太后觉得,凑齐十个采女总是听着美些,便顺势留下了。
除这些外倒没有别的,其他规矩学了十足,只唯独独一事让枕春有些上心。
宝林之位实在低微,按规矩只能带一名婢女入宫伺候。
第4章 端木御女
说来桃花与木棉两人都是伴着枕春许久的,木棉心思缜密谨慎又能认字,桃花虽有些鲁直,可心中却是实实地向着枕春。
确是枕春心中到底倾向木棉些。桃花心思单纯,少不了胡来,若说了错话自个儿不忍管教,偌大的天子内宫总有人会给她吃苦。便抱了这般心思,枕春欲叫二人前来说话,却一个都没寻见,只拿了门口洒扫的丫头问话。
那丫头一听,讨好回道:“十一小姐……不不不,小主有所不知。桃花姐姐陪着夫人出门给小姐采办头面了;木棉姐姐在后院子里,倒不晓得做什么……只神神秘秘的呢。”
“神神秘秘?”枕春心有疑虑,索性摒退诸人,独自前去看。
刚到后苑子,便看见了木棉穿着一身霜色素衣裳,瞧着几分纤细美态,此时正在和一高个子男子在篱笆后头躲着悄悄说话。枕春挡在竹丛后头,兜头兜脑地看。
只听见那男子声音急切:“你若去了那内宫,皇家庭院深深,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这男子枕春是知道的,可是见得少,正是前院族学里陪二哥哥读书的小厮阿立。阿立父亲是个管事,得了个儿子聪明肯读书。大哥哥见了阿立,便叫他陪着二哥哥读,若争气考个秀才,也能为他谋一份好差。
木棉听了低低声带着哭腔,答道:“可那样的地方日子难熬,总不能叫小姐自个儿去。”
“你不是说桃花心中很是想陪着小姐入宫吗,便让她去便可好?你母亲在府中做事,你若去了,你母亲谁来孝敬?那桃花是夫人家来的,她在安府无父母照顾,素日又心直口快,便是留下了也没有亲人庇护,少不得要受府中管事教训。”
木棉摇头,一壁抹泪:“正是桃花无父母照顾,她便想着同小姐一道入宫,也不必嫁人,索性伺候小姐到老!她虽未读过甚么书,性子也不妥帖,可却有这份心思忠心小姐,我便更不能躲在府里了。”
阿立一听便急了:“那你母亲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我已托了父亲去请少夫人帮忙说合,你母亲若同意了,我便向你提亲!我马上便要考功名了,若得了秀才,便谋一份账房先生的差事,每月的工钱我拿九成给你……不不不,全部给你。你想要胭脂首饰尽管去买,你也不必浆洗衣裳做菜烧饭,我全都会学!”
木棉听着破涕笑了:“你这呆子,我不做菜烧饭你来不成。”说完又伤心起来,“你不必劝我,我定会跟着小姐进宫,我实在舍不得她一人在那深宫,这漫长日子如何度过……”于是便伏在阿立怀中哭泣起来。
待到入宫那一日,枕春是带着桃花走的。
她上马车前将自己头上一只成色最好的滴翠宝碧玉花簪贯在木棉发髻上,只轻轻拍着她的手说,这是给她嫁妆添箱的。
随后便上了马车。
木棉哭得没有声音,只对着马车走的方向跪下来,不断磕头。
枕春最后掀起帘子回看,只看到安府在晨曦下渐远,木棉额头撞在石板街上的声音愈发听不见了。
到了右银台门的时候,已有掖庭司的内侍在候着了。户部迎礼的大臣念了名字,枕春由桃花扶着下马车,在宫门前站定,抬头正看见一片云彩舒开,如此三月,春暖花开。
“给宝林小主请安。”那内侍倒也恭恭敬敬,“这会儿正到了吉时,请吧。”
长街上与采选那日的熙攘不同,如今只有接枕春的一辆马车,显得孤零零的。桃花张嘴就想问,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让周嬷嬷说了:“宝林位份的小主就咱们一位,如此也是清净的。”言下之意,高位的新秀已经进去了。
枕春颔首:“多谢周嬷嬷数日教导。”
桃花纵是单纯,也能明白枕春的意思,忙将装着银锭的香囊递给周桂。
枕春住在西六宫里永宁宫的栖云轩,从右银台门走过去,走了好长一段时辰。一路所见红墙金瓦无不显贵,来往宫娥罗裙飘飘身姿窈窕。正是三月的暖光倾泻,薄薄落在宫道上,犹如沁了蜜,说不出的温柔。索性,也是盛世宫景。
进了永宁宫大门,从回廊进去一折,绕过主殿,便到了栖云轩。领路的内侍指着红漆填的牌匾道:“宝林小主,便是这里了,您请罢。奴才还有差事,便告退了。”
桃花赏了他银子,同枕春说道:“虽说是远了些,可名字好听。栖云轩,栖云正是住在云上的意思。咱们小主是仙女儿,可不住在云上。”
枕春环看四周,点头道:“你说得对。”
栖云轩不大,在永宁宫正殿英华殿的后头,有着四五丈见方的小园,青灰的石板,一张白石桌子。里头种着一株繁盛的八重黑龙,如今见不着花,只看见翠翠的一面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