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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拘礼,倒不必早早候着。唱礼的内侍进了殿门再出来,也无妨的。”
柳安然想着慕北易前日在何处歇的,便知道说的“旁人”是谁,一时脸上有些窘迫,应道:“陛下肯来便是,臣妾按着礼数应该恭迎。”说着迎慕北易进去。
慕北易将袖中的《金玉缘》摸寻出来,递给了柳安然,坐在上位道:“朕是来将此书还与你的。”
柳安然接过书来,眼神落在书页的边角,只见是读过一大半的。她心中便疑虑起来,谨慎问着:“可是陛下看得不合心意?总是臣妾浅薄,爱看这些啼笑故事。”
慕北易摇头,略往半坐半卧铺着狐皮的贵妃榻上靠着,漫不经心应道:“朕读过,很好。乐京的鸿儒们也读,都说是醒世的书卷。昨日明婕妤还说,她与你少时相争,凭钗黛孰美。”
柳安然抬起脸来,望着慕北易,问道:“安妹妹素来会说趣话的。陛下以为呢?”
“朕本觉得钗美。”又说,“昨日听她阐释,亦觉得黛也有黛的好。”旋即慕北易轻笑起来,眉眼间天地无色,“明婕妤言语跳脱行事桀骜,女儿家些性子,也很有趣。钗黛想来并为魁首,也是合情理的。”
柳安然便不再说什么了,低眉上前,静静给慕北易奉上精心烹煮的香茗与四色花馔点心。她又缓步出去,在屏后的鹤首香炉里添了帐中香,怕这料峭的春寒扑了天子的衣襟,悉心掩起门窗。再将头上尖锐的蓝宝雪银簪换做了柔软的薄绸青色攒珠簪花,小心翼翼地又进去侍奉。
却见慕北易靠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柳安然踌躇了一息,还是上前去亲自替天子更衣。慕北易今日下朝是回过乾曦宫的,他换得一件孝中用的象牙白色暗蟒鳞纹玄带的常服,宽肩精腰十分贴服。柳安然的手刚触到慕北易绣满云纹的交领,他便醒了。
“陛下恕罪。”柳安然连忙屈身拜下。
慕北易有些倦怠,摆摆手,抻出袖来示意她更衣。
柳安然又忙不迭上去,将慕北易的外衣褪下,换上一件宽松柔软的软缎深衣。她将天子的里衣整好,却瞥见他里衣里头合着的襟下,结实的胸口半遮半盖着两道腥红的长痕。
分明是昨夜里,浓浓地化不开的黑。星月无光的帐中层叠的涌浪。那柔弱无骨的手、尖锐寸长的指甲,情难自禁时按着那九五之尊的胸口,脸颊绯红如痛暮云,娇娇呼着“臣妾承受不住,尽知错了!求陛下饶过十一娘这条命罢!”便一壁无力哭着一壁挠在帝王的身上,生生抓出的鲜腥痕迹!
柳安然心口是滞闷地一塞,难以言表的心酸嫉愤上了心头。她脸上努力保持着举案齐眉的恭谨温柔,指尖却难以控制地颤抖。
“嗯?”慕北易犯了春倦糜糜地睁开眼睛。
“陛下请好好休息。”柳安然逼出一句婉转轻柔的话,将手上厚重软和的雪白色绒皮暖披盖在了慕北易身上。
“嗯。”慕北易颔首,又疲倦地阖上眼睛。
待慕北易睡了过去,柳安然出了偏殿。她站在殿前冷冷的风里,望着四下精美的陈设布置,望着庭院中早春开出的稀稀落落的花朵。一时却想不过那一口气,用宝蓝色织锦杜鹃花纹的袖口一掩,落下两颗眼泪来。
“小姐。”煮酒上前,给柳安然披上了一件儿水色的披风,“当着风口呢,您在此处站着作甚。难得陛下来了,小姐何不进去?”
柳安然在袖后抹了抹脸颊,神色自若地放下手来,吩咐道:“无事,我看看景罢了。明日午膳过后,避着人些,去传安画棠过来问话。”
第118章 令花
安画棠自入宫来,才觉出这偌大的皇宫与自个儿想象的,有些不同。
入选之前,她曾问过自个儿的母亲三姨娘,乐京的帝城该是什么样子。
三姨娘是婢女出身,得了安家老夫人抬举才开脸做的姨娘。她此生见过最华美的屋舍,便是安家的府苑了。三姨娘答不出来,安画棠便自个儿寻了书来看。
所谓天家富贵,嫔御尊贵,该是什么样子。
书上写了很多,描写精舍如何巧妙,宫娥如何美丽,帝城如何的宽阔富丽。书上还说,嫔御们如何尊贵,如何走路,又该如何用膳。
却没有说过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住在汀兰阁,同宫住的,还有宫女出身叫月牙的女子,如今刚刚加封了才人。歧阳宫中主位,是晗芳殿的熙昭仪。熙昭仪她少时就见过的,安南都护府中的柳嫡二小姐。
柳二小姐生性矜持,又自幼养尊处优,自以高贵,从不肯纡尊降贵与安画棠这庶女主动说话的。少时嫡姐安枕春与柳二小姐交好,她二人赴诗会或赏节灯,成双入对的,是鲜少唤上安画棠一道。
安画棠也很想有一个手帕交,女孩子间说些贴心的话,或是做女红,或是悄悄聊聊乐京城中风流的男子……大抵会很有意思。
眼下住到了歧阳宫来,仍旧没有说话的人。安枕春待她淡淡的,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很是陌生的语气。
天子已然见过了,八尺男儿,却不爱笑。安画棠初次侍奉,既是害怕,却又羞赧。万万却未想到,只侍奉得一次,便再也没有第二回 。同届入宫的,偏偏有个娇嫔叶氏,不知使的甚么狐媚手段,一味哄骗住了天子的心神。
如此一来,内宫的生活便寂寞安静,波澜不惊的让人发疯。
这日安画棠在院子里头数叶子。汀兰阁门口有玉兰树,还有一口井。树叶落在井里,会荡漾起一层一层的波澜。安画棠数到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片树叶的时候,贴身的侍女宝珠便从外头进来,道:“小主,晗芳殿那头的煮酒姑娘过来,说熙昭仪请您过去说话呢。”
“熙昭仪?”安画棠偏了偏头,略是思忖,手在头上的髻便摩挲了一番,道,“知道了。你快去妆奁里找那一对儿金蝉蝴蝶对儿嵌东珠赤金簪来。”
宝珠便有些为难:“那对簪子金贵,上回磕了蝉翼,奴婢送去珍宝司修补了。”
“那取箱底里那只翡翠串紫琉璃的海棠步摇。”
“那只步摇让宫人搬动时,撞碎了一角的琉璃。奴婢见着能瞧见瑕疵,便收进库里了。这会子可要取出来?”
安画棠便有些恼:“梨花木红漆雕百福的那盒子里,那对儿金镶玉镂空凤头手镯呢?”
宝珠更是窘迫了,答话带了些小心翼翼:“上次陛下身边的冯唐公公来传您侍寝,您一高兴,便赏赠给冯唐公公了。”
“……”安画棠觉着喉咙中涩涩的憋闷,心中便有了些情绪,“罢了罢了,寻件披风来,扶我过去罢。”
安画棠的妆奁很薄,她自己是知道的。安枕春入宫时装的箱笼是涂氏一手打点的,安家库房中的珍奇头面、首饰、把件儿,俱是随带走了许多的。
安画棠的妆奁只是涂氏赏下的几样首饰,还有五百两银子压的箱底。生母三姨娘没有甚么家底,送来了两只雀头蜻蜓的银簪。那银子并不雪白,或是老样式的首饰融了后重新打的。安画棠怕丢人,便没带进宫里来。
如今便有些觉得捉襟见肘。
她一壁沉思,一壁到了晗芳殿。
歧阳宫在六宫之中,算得装潢精美的了。先在晗芳殿门前,见得一面鲜红的墙面,门口是碧漆匾额上描的金漆,左右俱有门楹。写的是“雨润千条柳,风抚万朵花”读之使人吹面不寒。自光可鉴人的青石台面拾级而上,进了八扇并开的金漆镂空雕花木门,入了铺着浅鹅黄色地衣的大殿,从右侧红漆裱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画屏后过。在随着煮酒打起来三十六条红紫并串的琉璃珠帘,又拨开月白色织鹤烟罗的软帐,才入了暖阁。
“安御女请。”煮酒将她引在了暖阁的座下。
只见柳安然端坐在上位。她眉描作端庄温婉的远黛,口脂点的是浅浅海棠红色。乌黑的头发挽作中正大气的元宝髻,髻中饰海蓝宝嵌凤眼的赤金梳篦。双侧偏髻各饰一只鹿鹤同春的镂空金簪,又有一对五瓣儿梅花金蕊烟色琉璃的步摇。柳安然穿着青色交领的广袖长裙,衣襟袖口处俱有宝蓝色福字滚边,裙遥辖鹨咝宓氖堑┠档ぃ鋈烁吖笞亍1闶敲寄抗伺沃洌本鄙系陌吮ψ刽浯浣痂螅牡萌斯笃蜒浴
安画棠不自觉地摸了摸头上的银鎏金崐点珠桃花簪与那没有绣宝的粉色珠花,眼中便有了两分落寞。只规规矩矩上前,道:“熙昭仪万福。”
柳安然看她衣着朴素,模样恭敬,开口便温和地:“你与本宫同住一宫,不过传你来说说话儿。你大可不必拘礼,自坐了便是。”